短篇小说《午餐》

姆的这篇《午餐》和小沈阳的小品《不差钱》不谋而合,NO,压根儿就没谋过,早了七八十年,这篇小说写的是伟大作家毛姆在还不伟大的时候,有一次请女粉丝吃饭,他心里想的,和本山大叔想的一模儿一样,可惜,高档馆子从来不存在“这个真没有”。
 

好事者又来唠嗑

毛姆的这篇《午餐》和小沈阳的小品《不差钱》不谋而合,NO,压根儿就没谋过,早了七八十年,这篇小说写的是伟大作家毛姆在还不伟大的时候,有一次请女粉丝吃饭,他心里想的,和本山大叔想的一模儿一样,可惜,高档馆子从来不存在“这个真没有”。从这个意义上说,毛姆的这篇短小说抵得上中国学生的高考作文了吧,名字最好叫“记一件难忘的事”。不过,毛姆小说的高妙之处,或许在于他对人物心理的戏剧性描述,以及对穷作家的揶揄,对绿茶妹的嘲讽(带着幸灾乐祸的恨意),这样一看,毛姆一下子就甩了高考作文8848条街了。

短篇小说《午餐》

我在看戏的时候瞧见了她,为回应她的招呼,幕间休息的时候我走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我上一次见到她后已经过去了很久,若不是有人提到她的名字,我恐怕都无法认出她了。

她畅快地跟我说起话来。

“哎呀,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很多年前了。真是时光飞逝啊!我们都不年轻了。你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吗?你请我吃了午饭。”

我记得吗?

那还是二十年前我住在巴黎的时候。我在拉丁区有个很小的公寓,俯视着一座公墓,而我挣的钱也几乎只够维持我魂不离体。她读了我写的一本书,给我写信谈起它来。我回信感谢她,不久我又收到她一封信,说她路过巴黎,想跟我聊一聊;不过她时间有限,只有下个星期四才能有空;她上午要去卢森堡公园,我可否随后邀她在富悦吃一顿小小的午餐?富悦是法国参议员们经常吃饭的一家餐厅,远远超出了我的收入,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去那儿。不过我受了恭维,自己又太年轻,还没学会对女人说“不”字。(容我加一句:没有几个男人学得会,等他们学会也已经太老,他们说什么对女人也无关紧要了。)我手头还有八十法郎(金法郎)可以让我维持到月底,一顿适中的午餐花费不会超过十五法郎。如果我在余下的两周把咖啡省掉,我还能够应付过去。

我回答说我会与我的书信朋友于星期四的十二点半在富悦餐厅见面。她不像我期望的那么年轻,外表堂皇有余,魅力不足。实际上,她已年届四十(这是迷人的年纪,但已不是看上一眼就能骤然引发强烈激情的岁数),而且她给我一种印象,她的牙齿过多,又白又大又整齐,多得超过了实际需要。她很健谈,但看上去她更愿意谈论我本人,我便做好准备当个忠实的听众。

菜单拿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价格比我预料的高出一大截。但她的话让我放心下来。

“午餐我从来什么都不吃。”她说。

“哦,可别这么说!”我大大方方回答道。

“我吃的东西从不超过一样。我认为现在人们吃得太多了。也许,来一条小鱼吧,不知道他们有鲑鱼没有。”

只是一年之中吃鲑鱼的时令未到,菜单上也没写,但我还是询问侍者有没有。有的,刚刚送过来一条漂亮的鲑鱼,是他们今年进的第一条。我为我的客人订了这道菜。侍者问她在等菜的时候要不要来点儿什么。

“不,”她回答,“我吃的东西从不超过一样,除非你们有一点点鱼子酱,我从不介意鱼子酱。”

我的心稍稍一沉。我知道我负担不起鱼子酱,可我不能把这话说给她,我告诉侍者务必上这道鱼子酱。我给自己点了菜单上最便宜的菜,是一份烤羊排。

“我认为你吃肉是不明智的,”她说,“我不知道你吃了羊排这么难消化的东西后还怎么工作。我可不会让我的胃超过负荷。”

然后是喝什么酒的问题。

“我午餐从来不喝任何东西。”她说。

“我也什么都不喝。”我赶紧说道。

“除了白葡萄酒。”她紧接着说,就好像我没说那句话一样。

“好些法国白葡萄酒都特别清淡。这种酒有助于消化。”

“你要喝什么?”我问,仍很好客的样子,但并不过分热情。

她那一口白牙朝着我明亮而友善地闪了闪。

“我的医生什么酒也不让我喝,除了香槟。”

我感觉我的脸变得有点儿苍白。我要了半瓶香槟。我若无其事地提及我的医生绝对禁止我喝香槟。

“那么,你要喝什么呢?”

“水。”

她吃掉了鱼子酱也吃掉了鲑鱼。她兴高采烈地谈起艺术、文学和音乐。但我一直在琢磨账单会累加到什么地步。当我的羊排端上来的时候,她相当严肃地批评起我来。

“我看出你习惯吃难以消化的午餐。我认为这是个错误。为什么你不学学我只吃一样呢?我相信那么做你会感觉更好。”

“我正打算只吃一样呢。”我说。此时侍者又拿着菜单过来了。

她用一个轻盈的手势把他挥到一边。

“不,不,午餐我从来什么都不吃。只吃一小口,我从来不想多吃,就算吃也是因为谈话的缘故,而不是为了别的。我不会再吃任何东西,除非他们有那种大芦笋。要是不吃上一点就离开巴黎,我会感到遗憾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在商店见过那东西,我也知道它们贵得要死。一看见它们我的嘴里就涎水四溢。

“夫人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那种大芦笋。”我问侍者。

我穷尽全身之力希望他说没有。一抹快乐的微笑在他那宽宽的、牧师一般的脸上蔓延开来。他满有把握地告诉我,他们有一些那么大、那么好、那么嫩的芦笋,实在妙不可言。

“我真是一点儿都不饿,”我的客人叹了口气,“不过你要是坚持,我不介意来一点儿芦笋。”

我要了这道菜。

“你不来点儿吗?”

“不,我从来不吃芦笋。”

“我知道有人不喜欢芦笋。事实是,你吃掉的那些肉毁了你的味觉。”

我们等着芦笋做好。一阵惶恐攫住了我。现在的问题不再是我能剩下多少钱维持这个月的生计,而是我有没有足够的钱支付账单。如果发现自己差了十个法郎而不得不向我的客人借,那就太丢脸了。我实在没有勇气让自己这么做。我很清楚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如果账单太大我就准备伸手往口袋里一掏,煞有介事地惊呼一声,跳起来说我被人偷了。当然,如果她也没有足够的钱付账,场面就尴尬了。那样的话我只好把我的手表留下,说我过后再回来付账。

芦笋端上来了。个头巨大、多汁,令人胃口大开。融化的黄油香味搔弄着我的鼻孔,正如纯洁的闪米特人献上的燔祭搔弄着耶和华的鼻孔一般。我一边看着这个放纵的女人把芦笋大口大口塞进喉咙,一边彬彬有礼地论述巴尔干地区的戏剧现状。最后她吃完了。

“咖啡?”我说。

“好的,就来一份冰激凌加咖啡吧。”她答道。

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因此我给自己点了咖啡,给她点了冰激凌加咖啡。

“你知道,我十分相信这么一句话,”她边吃冰激凌边说,“一个人应该在感觉还能再吃一点儿的时候离开餐桌。”

“你还饿吗?”我无力地问道。

“不,不,我不饿;你看,我是不吃午餐的。我早上喝一杯咖啡,然后就是晚餐了,但我午餐吃的东西从不超过一样。我这都是为了你说的。”

“哦,明白了!”

接着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们正等着咖啡,那个领班侍者,虚伪的脸上带着逢迎的微笑,提着满满一篮硕大的桃子走到我们面前。一只只桃子带着天真少女一般的绯红,饱满的色泽如同意大利风景画。可眼下还不到吃桃子的季节吧?上帝知道它们是什么价钱。我片刻之后也知道价钱了,因为我这位客人继续说着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拿起了一个。

“你看,你用那么多肉把肚子填得满满的(我那一小块可怜的羊排),再吃不下什么了。可我只是吃了点儿小吃,所以我还能享用一个桃子。”

账单来了,等我付完了账,我发现剩下的钱只够给一份相当寒酸的小费。她的目光在我留给侍者的三个法郎上停了片刻,我明白她觉得我吝啬。不过等我走出这家餐厅,我就得面对整整一个月身无分文的日子。

“照我的样子做,”她在我们握手的时候说,“午餐吃的东西永远不要超过一样。”

“我会做得比这更好,”我回敬道,“我今天晚饭什么都不吃了。”

“幽默家!”她快活地喊道,跳上一辆出租马车,“你真是个幽默家!”

不过我最终还是报了仇。我不认为我是个怀有报复之心的人,但是当不朽的神明插手此事,欣然静观其果还是可原谅的。如今她的体重是二十一石。(注一石约为十四磅,二十一石约为一百三十三公斤。)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中外经典短篇小说鉴赏):短篇小说《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