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人甲变成女一号。

舒灏然用了三十年的光阴来诠释“不学无术”的内涵和外延,然后死掉了。,杀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认为对他最好的亲哥哥,所以他死得很茫然。,重生后,他顶着稚气的脸,用三十岁老男人的心看世界,渐渐发觉症结所在。,那么,重生意味着什么?已经发生过的事可以改变吗?,这是一个重生后扮猪吃老虎的故事。,男主逆转命运从二世祖变成精英男,女主跟着男主逆转,从路人甲变成女一号。
从路人甲变成女一号。

第1章 死得很茫然

舒灏然喝大了。

今天是他的三十岁生日,俗话说男不过三女不过四,他本来也有点忌讳,没打算庆生,不过一帮子朋友不放过他,吵着闹着要帮他操办,他这人一来喜欢热闹,二来看重兄弟情义,自然没办法拒绝。

滨江新区新开了这家超豪华的五星级饭店,基本怎么壕怎么装,金碧辉煌,满眼璀璨,饭菜价格自然也跟着不菲,小老百姓看都不敢看一眼,但在以舒灏然为首的几个富家子弟眼里却不算个什么毛线。抱着“尝鲜”的心态,几人一合计就选了这家,觥筹交错,胡吃海喝,打打牌,唱唱歌,一顿饭花掉几万块,不知不觉就到了深更半夜。

凌晨一点多,这群年纪也老大不小的男人们,或搂着年轻貌美浓妆艳抹的女人,或勾肩搭背抱着自家兄弟,一路嘻嘻哈哈,摇摇晃晃往外走,饭店经理从头到尾陪在左右不敢怠慢,这会儿送人送到大门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

“舒少,麻烦您在这等等,覃凯去开车了。”

正值夏天最热的时候,整个城市白天像火炉,晚上像焖锅,一群少爷怕热,不出门在饭店的大厅里等自己的车,酒精作用下哪里闲得住,就听到他们不时发出大声的哄笑,打打闹闹推推搡搡跟一群没老师管的小学生似的,随手拿了东西就扔来扔去,饭店经理在旁边劝也劝不住,一来怕砸坏了东西,二来怕砸坏了人,不停陪着僵硬的笑脸,冒着冷汗,脖子伸得老长盯着大门看,心里默念车子怎么还没开过来,再不来他就要挂了。

喝多的舒灏然倒还算比较安静,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散着酒气。他是个长相出众且注重品位和保养的家伙,眉目舒朗,鼻梁挺直,薄唇性感,脸型好看,身材也保持得很不错,肩膀宽平,胸膛开阔,瘦腰窄臀,两腿修长。像他这样又有钱又有型的男人,女人们趋之若鹜当然再正常不过但舒灏然显得兴致缺缺,因为他的心里有点小郁闷,手机里存了几张刚刚收到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女人和个男人肩并肩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那个女人在一个月前还是他的女人,虽然他不喜欢她,但男人大抵是这样的,自己不喜欢,不代表可以接受她这么快就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舒少,您的车子来了。”

好不容易有车过来,最先开过来的,自然是舒灏然的车,橘色的兰博基尼轿跑要多醒目有多醒目,覃凯从驾驶位上下来,开了另一侧的门,从饭店经理手中接过摇晃不稳的舒灏然,把他扶进车里,然后跟众人打了招呼,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什么鬼天气!真TM热!”

只不过是从饭店走出来上车,热乎粘腻的空气就让舒灏然直呼受不了,他是个讲究人,最讨厌出汗,最恨就是夏天。往常这个季节他一定会跑到国外某个气候宜人的地方住一阵子,看看海,冲冲浪,潜潜水,钓钓鱼。不过今年有点特殊,他爸和小妈先一步去了国外庆祝结婚二十周年,他哥因为公司的事也在国外要忙一个月才能回来,按他们的话来说,家里得有个人看家,就算他舒灏然什么都不懂,平时也什么都不管,但至少顶个二少爷的身份,镇镇宅子也是好的。

“舒少,喝点水。”覃凯一边开车,一边递了瓶矿泉水给舒灏然,打断了他的暗自抱怨。

覃凯是舒家管家的儿子,从小到大一直跟着舒灏然,主要的工作就是伺候这位少爷,他平时的话不多,但解决事情的能力很强,有他在舒家人很放心,就算舒灏然捅了什么篓子,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得当处理。

“阿凯,你开慢点,我有点想吐。”舒灏然接过水仰头喝了大半瓶,酒醒了一些,其实他的酒量不错,今晚主要是菜吃少了,一上来就被那些家伙灌,害他现在头晕想吐难受得要命,真是一群混蛋。

“好。”覃凯调了调送风口,轻轻应了声,之后继续开车。他的长相很斯文,面容白净,五官清秀,有一两百度的近视,所以开车或看书的时候会戴眼镜。他对舒灏然很好,言听计从,十分周到,舒灏然对他也算不错,有什么好东西基本都会想到他,没怎么把他当下人,但也没把他当做可以一起玩乐的朋友。

“阿凯,安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稍许沉默,舒灏然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嗯?凌小姐的事?舒少指的是哪件事?”覃凯反应很快,对答得体。

“她说怀了我的孩子,之后又流掉了的事。”舒灏然也不避讳,照直说道。

“嗯,这件事我听说了,舒少需要覃凯做点什么?”覃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底是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淡。

“我是忽然觉得那孩子不定是我的,安安貌似有其他男人。”舒灏然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撇了撇嘴,哼了哼。

“是么?既然凌小姐也是那样随便的女人,舒少就不必那么介怀了。”覃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舒灏然这么说凌慕安,但他心里清楚,凌慕安是个好女孩,最可惜就是遇到了舒灏然。

“……嗯,你说得也对。”舒灏然向后靠了靠椅背,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这件令他烦躁的事。

“舒少,我放点音乐吧。”汽车里酒气熏天有些闷,覃凯说完随手打开了音响。

舒缓的钢琴曲慢慢在车子里荡漾开来,不学无术的舒灏然偏偏喜欢这种高雅艺术,虽然不会弹但喜欢钢琴曲,虽然不会画但喜欢徽派油画,旁人看觉得他是用这些堆砌起来装潢门面,所谓砸钱买点文化,但覃凯知道,舒灏然是真的喜欢这两样,从骨子里喜欢,只不过懒得学,更喜欢现成的,反正钱够花,干嘛要自己辛苦,不直接买来呢?

就这样,车上喝大的人听着音乐安静下来,覃凯专心开车,也不说话,一时间只剩下钢琴曲在耳边起起伏伏,仔细听,是李斯特的高难度曲目《鬼火》。舒灏然一边听一边想着事,他会想的事一般就是明天该做什么。首先他应该会睡到中午,起来吃个早中饭,下午的话要不然去游个泳,做个SPA?晚上有个音乐会据说还不错,可是天气这么热,要不要去呢?不去的话门票送给谁好呢,以前的话可以送给安安,不不不,那个女人别再想了,想多了会做噩梦……

想着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舒灏然反应过来的时候,覃凯把车停在了路边。这一段滨江开发区的路有点荒凉,路灯也不算特别亮,舒灏然迷着眼睛朝外看了看,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地方,心里不觉有些疑惑,不知道覃凯停下来做什么。

“阿凯怎么了?”舒灏然问,不等覃凯回头跟他解释,有人敲了敲他那一侧的车窗。舒灏然应声看去,车窗外的人让他大吃了一惊,竟然是此刻应该在国外处理公司发展的哥哥!

“灏然,下车。”覃凯打开了车门锁,舒易辰从外面开了车门,用着一贯成稳好听的声音,招呼舒灏然下车。

“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哈哈,我不会是酒喝多产生幻觉了吧?”舒灏然早就乐呵呵地解开了安全带,跨出他的大长腿,下了车。他比舒易辰小三岁,但个头却比舒易辰略高,兄弟俩面对面,容貌并不怎么相像,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们都长得像妈妈,但他们的妈妈不是同一个人。

“生日快乐。”舒易辰逆着灯光微微垂着眼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抬手间拉住了舒灏然的胳膊,把他拉上了不是很远的另一辆车上。

“我去!生日惊喜吗?哥,你搞什么?”舒灏然在听到生日快乐之后越发神采飞扬,他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坐上且已经在开动的车,不是舒易辰的玛莎拉蒂,而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他这辈子都没坐过这样的车,又脏又颠而且很热,但他现在兴致勃勃,不知道最喜欢的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着他揭开“谜底”。

“灏然……”舒易辰喊他,从舒灏然十岁那年认了他这个哥哥开始,舒易辰就一直这样喊他,带着浓浓的兄弟情,充满了关怀、关爱和宠溺。

“嗯?”舒灏然笑着应声,等着哥哥拿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日礼物给他,结果眼前一道银光倏然划过,他觉得胸口一冷,呼吸一窒,在隔断了大概一秒之后,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大脑皮层,从胸口涌向四肢百骸!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舒灏然以为是个玩笑。

舒易辰手中握住短刀,整个刀刃部分都没入了他的左胸,刀柄抵在那里像个摆设,舒灏然低头去看,一瞬间还想这是不是把魔术刀,就跟电视上演的那样,锋利冰冷的刀刃其实不在他的身体里,而是缩进了刀柄里。

“哥……哥……”然而,艳丽的红在浅色阿玛尼衬衫上迅速蔓延,舒灏然吃力地张口,嘴巴里充满了令人恶心的铁锈味,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漫过了唇角,顺着下颚滴落。

“死吧,灏然。”舒易辰面无表情,不显得开心,也不显得难过,他抬起另一只手,也握住刀柄,然后两只手用力一拧,竖着刺入的刀刃生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而那个被刀刃刺穿的心脏,跟着被绞了个稀巴烂!

“呃嗯——”尖锐的、无法忍受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让舒灏然堕入地狱!他仰起了头,瞳孔剧烈收缩,大张着嘴却呼吸不到空气,那种濒死的感觉痛苦极了,不过他没有痛苦很久,因为这致命的一击,不容许他继续活下去慢慢体味。

抽了几口气,他就身体一软,倒进了舒易辰的怀里,无意识地痉挛了几下,吐了几口血,睁着眼,就这么咽了气。死不瞑目,不是仇不是怨,而是茫然,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在最爱他的哥哥手里……

为什么?

第2章 心里的声音

舒灏然小时候没看完那套据说所有孩子都会爱不释手的《十万个为什么》,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有不少于十万个的为什么盘旋在脑海里,需要人给他解答。

首先他死了,被刀子捅穿了心脏,杀他的人是应该在国外的哥哥。

其次他……灵魂出窍了?现在的“他”轻飘飘地存在在那里,在自己的尸体旁边。

最后他还能思考,所以说是心脏坏了,脑子没坏的意思?

从来不怎么相信怪力乱神的他,有点惊恐于眼下的状况,可以清醒地思考,却百分百死透透了,难道是在做梦?斗转星移,昼夜交替,他差不多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发懵,然后又用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发呆,到了第三天,他实在觉得长时间对着自己的尸体发傻并不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可是他哪里也去不了,像是“走”这件事已经跟他无关了,虽然他低头能看到自己有脚。

炎炎夏日,“他”这缕魂魄倒不觉得怎么热,但他的尸体被抛在这个鸟不生蛋的灌木丛里先是一点一点,然后是一片一片开始腐烂发臭……好吧,发臭是他想象的,因为他现在似乎只有视觉和听觉,不能说话,也闻不到味道。

不忍直视,腐烂的尸体彻底毁了他那偏执的审美观,他只好偏开头不看,心底无限悲哀,想他一辈子爱美,竟然死成了这副德性,到底是闹哪样?这样一想,他又不禁开始思考他哥哥为什么要杀他,这个问题他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但始终想不明白,要知道舒易辰给他钱花,帮他排解心事,凡事顺着他,出事替他背黑锅,生病都陪他……对他的好,那真是天上有地上没有,比他那个过世的妈妈还要好不知道多少倍,更不要说他那个对他并不怎么上心的爸爸。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八辈子积德才修来了这么个哥哥,他那群哥儿们也时常这样说,不会有错的。

所以,是不是酒喝多他眼花了?或者有个跟他哥哥很像的家伙,冒充他哥哥杀了他?又或者催眠术什么的,让他误以为是哥哥?

他想了所有能想的可能,这中间当然也包括公司继承权的问题。从法律上来说,假如老爸死了,继承权是他们兄弟俩的,哥哥为了得到所有杀了弟弟这样烂俗的剧情真是巷口的小孩子都知道,可是他老爸早就公开说过了,公司是舒易辰的,全部都是,像他这样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不要出来害人,他们一家子就谢天谢地了。

那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舒灏然有限的脑容量实在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这个问题了,开始想第二个问题:自己这三十年的人生,都干了什么。听说人死前会悉数过往,多少功德,多少罪孽,他死得太突然,没来得及想,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想想。

想了半天,他把自己的人生按时间简单分成了两个阶段:一是上学的时候,他把时间奉献给了游戏,到最后花钱在国外混了个三流大学的文凭;二是毕业后到现在,他把时间奉献给了享乐,吃喝玩乐交朋友玩女人,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没有任何束缚和烦恼。综上所述,他虽然没什么功德,但应该还算是个好人,不打家劫舍,不强取豪夺,花自家的钱,犯法的事不做,与女人逢场作戏啪啪啪,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嗯,除了安安……

除了凌慕安。

可以说,这辈子让他最不称心如意的就是凌慕安了,因为凌慕安喜欢管他,分明不是他什么人,偏偏喜欢指手画脚,说东道西,整天嗡嗡嗡跟只苍蝇似的,纠缠不休,几次他美人在怀兄弟举杯,都被她把兴致破坏得一干二净不说,那个女人甚至公然跑到他家里,跟他老爸说他继续这样下去不行!

[你怎么就不明白你现在过的日子是多么糟糕!]

[舒灏然,你已经多大了,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舒灏然喜第一眼美女,但凌慕安不是,她是个恬静淡雅的女人,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把衣服穿得严严实实,毫无品味可言,保守本分略微呆板,舒灏然曾经比喻她是百花丛中一根木头,大千世界里一块石头,索然无味,了无生趣。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招惹了她,让她不停地出现在他面前像个管家婆娘,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开,只记得后来实在烦到不行,有兄弟跟他支招,说女人最忌讳被玩弄感情,他不如就玩弄玩弄,玩完她就会滚蛋了。

于是,他就玩了。

浪漫和谎言成了舒灏然的伪装,他开始对凌慕安穷追猛打,百依百顺,二十四小时围着她转,她说去图书馆看书他就去图书馆,她说报名参加一些酒店管理的课程他就去报名,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她喜欢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如此很快,凌慕安就被虚假的他征服了,两人顺理成章做了所有恋人会做的事,包括本不该在婚前做的事情,等到凌慕安把身心都交给他之后,他的目的达到了,便就狞笑着撕开了所有面具和虚伪。

[……舒灏然,你赢了。]

凌慕安离开的时候很安静,甚至没有哭,只是脸色白得像鬼,舒灏然记起其他跟他玩过的女人,每次分手的时候,都是又哭又闹,等他付够了分手费才会善罢甘休。不过,之后凌慕安再也没有出现,他也就没想太多,继续心安理得地过他的生活,直到……

[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它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直到不久前凌慕安又打电话给他,跟他说她怀了他的孩子,不过因为意外,孩子又流掉了。电话里,凌慕安的声音沙哑疲惫,有气无力,他不觉隐隐有些愧疚,也有些烦躁,正打算让覃凯去处理一下这件事,给点钱,安慰安慰,结果又收到了照片……好吧,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烦恼那个女人的事?

舒灏然皱了皱眉头,有些不爽,一辈子吃喝玩乐无功无过,偏偏有个叫做凌慕安的污点。

“嗯?啊——啊啊啊啊!!!呕呕呕……”

舒灏然的尸体是在第四天被路人甲下车方便时发现的,那场面绝对有《行尸走肉》第X集的即视感,那个中年男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裆部瞬间湿了,惨白着脸,一直吐啊吐的,像是恨不得把整个胃都给吐出来。

这虽然是预料中的事,但舒灏然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一亿加的伤害,无语问苍天地石化在那里,之后那人抖啊抖地报了警,舒灏然心想自己是不是终于可以入殓下葬,不做孤魂野鬼了。

很快警察和法医就来了,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裹尸布把他草草一包,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嫌恶。然后是公式化的流程,他们确认了他的身份,通知了他的爸妈和哥哥,那些活着的人在电话里达成了共识,在没有一个亲人朋友陪伴的情况下,他那具腐烂不堪的尸体被丢进了火化炉,烧成了一堆渣渣。

不过,悲催的是,“他”还在,之前在尸体旁,现在在骨灰盒旁,安安静静,像是等着有人来带“他”离开。

生前那帮兄弟没有来,覃凯也没有来,他们接受了警cha的问讯不敢来,最后跟他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成了嫌疑犯,而真正杀他的人在国外,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是抓不到的。

一天、两天、第三天,据说他的爸妈是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而他的哥哥,比他的爸妈又晚了一天。一家团聚,他成了小木盒子里的一坨灰,他看到他们脸上露着悲伤,眼睛里含着泪水,却对警cha说:不用查了,这小子生前干过不少得罪人的事,我们不想把他的丑事挖出来,被别人看笑话。

于是乎,他的命案被草草定义为劫杀,劫犯在逃,警方会一直一直追捕下去,期限是……一万年。

舒灏然有点懵。

只能看只能听不能说话,“他”一直待在自己的骨灰盒旁边,乖乖地“服从”别人的安排,甚至参加自己的葬礼。看着水泥盖封上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惨透了,却没想到,这世上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灏然,安息吧,爸爸永远爱你。”他的爸爸在墓碑前声泪俱下,“他”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说【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必整天担心这个败家子怎么闯祸了。】

死了也好。

“灏然啊,呜呜,你还那么年轻,呜呜呜……”他的小妈泣不成声,“他”却听到她心里说【哼,终于死了,真是,终于死了!】

终于死了。

“……”然后是他哥哥,对着墓碑鞠躬沉默,阴沉的脸显得很悲伤,没有说话,嘴上没有说,心里在说【灏然,别怪哥哥狠心,时候到了而已。】

时候到了而已。

“少爷,走好。”接着是覃凯,也是悲戚戚一张脸,心里的声音在说【别怪我,少爷,这些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结果。】

作出来的结果。

“舒少,你安息吧。”最后来鞠躬献花的是他的好兄弟们,“他”又听到他们说【唉,就这么死了,以后找谁做冤大头。】

冤大头。

各种暗藏在悲伤气氛中的情绪,他都“听”到了,可惜他没办法笑,也没办法哭,只能呆若木鸡地承受,一句一刀,凌迟一般,分明已经死了,却还能体会到痛苦……他也是醉了。

追悼会结束,所有人离开,四周变得很安静,没了那些令他悲戚的声音,但他依旧离不开,像是还在等待,不知道在等什么,还要等多久,但他无可奈何,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都不再受他的控制,与他无关。

嗒嗒嗒。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舒灏然有些颓然地抬头,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凌慕安。她似乎瘦了许多,面色苍白,穿着黑色套裙,头发难得有些乱,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他的墓碑前,然后停住了动作和声息,他不知道她具体在看什么,只看到她冷冷一笑,对着墓碑说:

“你活该,舒灏然,你死有余辜,你活该!”

【呜呜……】

“我过后会去喝酒庆祝一下,你这个社会的米虫终于死了,真是太好了。”

【呜呜呜……】

“舒灏然,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是恶有恶报知道吗?”

【呜呜呜呜……】

舒灏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傻掉了,但似乎眼角有什么滑落下来,一直没有知觉的他,感受到了泪水的温度。眼前一边笑一边骂的女人,心里在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那么悲伤,那么痛苦,那么不知所措……

第3章 诡异的重生

舒灏然忽然很想抱她,更准确地说,是想被她抱抱,在忽然遭到所有人遗弃的时候,这个女人为他难受成了这样,他不是木头,不是傻子,只不过是个睁眼瞎子。

凌慕安骂了很久,不知在哪一句终结,之后变得安静,她的眼眶有点发红,在墓碑前蹲下来,颤抖着伸出了手指,摸向墓碑上那张照片。与此同时,舒灏然也不自觉伸出了手,想要碰一碰她,虽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出乎意料的暖暖温度从女子指尖传来,舒灏然微微一愣,随即如同钥匙打开了门,一股巨大的吸力,把“他”拽向了不知名的地方!混乱的画面一幅幅飞快逆行,他像是被人丢进了高速运转的搅拌机里,旋转,旋转,一刻不停,天昏地暗,一直一直,让他眼花缭乱,恶心想吐,却连一丁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一直到不知多久,当这些扯淡的遭遇终于陷入一片沉沉的漆黑寂寥,再也感受不到什么的时候,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心想这次该是真的死了,死干净了吧?

没想到只不过一个恍惚,他就……又醒了?

还没睁眼,但他真切地感受到头痛欲裂,浑身无力,眼皮子重得像是压了大石,嗓子里干得像要冒烟。他呼了口气浊气,想顺应本能继续睡,但有什么在推他蹭他,焦急地、不停地,还发出呜呜的声音,这让他记起了他家“小呆”,那条纯种金毛犬……

等等,这么说起来,他是不是昨天喝大了,所以做了场诡异的怪梦,现在的头疼脑热不正是熟悉的宿醉感觉,而小呆每天来喊他起床不也是……

想到这里,舒灏然激动不已,赶急赶忙地克服一切“困难”,吃力地睁开了眼睛,满心期待眼前出现的是他家卧室,包括天花板、吸顶灯、液晶电视、大床和小呆!

可是,眼前是一片昏暗,隐隐的光从脏兮兮的玻璃外面透进来,狭小的四方形空间哪里是他那个宽敞明亮的卧室,而一直推他蹭他的自然也不是小呆,而是一个小小的声影,从轮廓看,扎着马尾辫,穿着连衣裙,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嘴上好像贴了胶布,年纪应该只有十岁左右。

舒灏然很想骂一句卧槽,然后两眼一翻继续睡,或者说继续死,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嘴上也贴了胶布,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脚也被并拢绑住,动弹不得。那个女孩子坐着,而他则是侧倒在地上,这样的场景他隐约有点印象,却又记不清了,正在努力回忆的时候,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

先看到一双黑皮鞋,然后是质地不咋样皱巴巴的长裤,舒灏然有些吃力地向上抬了抬眼睛,模模糊糊间看到一个逆光而站的高大男人。

“医生找来了,小子你可别死。”男人说着朝他俯下身来,然后……

想他一米八二的身高,体重一百四十斤,再怎么样,也不是能被人一把头拖起来的状况好吗?所以这种随随便便就被别人从地上揪起来,打横抱的状况,难道谁谁谁不用跟他解释一下吗?!

舒灏然正在纠结中,那个男人已经把他抱出了门,门外亮堂得多,刺得他眼睛疼,但他顾不上哪里疼,只莫名地看着自己手短腿短分明是个小孩子的身体!!

成千上万只草泥马从他眼前浩浩荡荡奔驰而过,他总算是懂了什么叫“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如果这是个梦,他只能佩服自己的想象力,如果这不是梦,他只能说:不是梦你告诉我是什么鬼?

“过来看看,这小子刚刚不小心头撞到了桌角。”男人把他放在三张椅子拼起来的地方,推着个中年男人过来。

“好,好……”那个男人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显然也是被强掳来的,手里拿着个药箱,问男人要了点干净的水。

外间的屋子要比里间大,看起来像个客厅,不过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个破沙发,到处又脏又乱,墙壁上是大块发霉发黄的污渍,窗户上是厚厚的灰尘。屋子里一共有三个男人,加上他、中年医生和里屋的小女孩,一共是六个人,这样的场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是绑架,舒灏然因为受伤和受惊吓而有些迟缓的脑袋瓜子终于想起来了,他在十岁那年确实遭遇过一次绑架,而且是一次乌龙绑架。

所谓乌龙,是指这群绑匪要绑的是那个小女孩,而他因为放学的时候悲催地跟她走了一条路,目睹绑架的同时,也被一起抓了过来。之后具体发生什么,他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得救了,在家休息了大半个月没上学,再后来他爸爸娶了新妈妈,带来了一个哥哥……

“小伙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会不会想吐?流血是因为表皮损伤,如果没有脑震荡的话……”中年医生用清水擦拭着舒灏然额角附近的血污,给伤口带来阵阵刺痛,然后一边给他止血上药贴纱布,一边自顾自问着。

“唔……”舒灏然皱了皱眉,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这人是缺心眼吗?没看到他嘴上贴着胶布,就算头晕想吐也说不了吧?

“怎么样?会不会死?”那个抱他出来的男人不耐烦地过来问,脸上表情十分不自然,额头上冒着汗,一看就是个软蛋。

“我先帮他清洗伤口止血,不过这孩子在发烧,有没有脑震荡现在没办法判断,会不会死……我也不能肯定。”中年医生哭丧着脸说了一堆,不过跟没说差不多。

“草!我说你们几个有病啊!让你们抓女孩子,你们吃饱了撑的多抓一个,现在多个麻烦,你们说怎么办!!”男人脸一黑,抬脚踹了桌子,满头火就朝其他两个小弟发过去。

“当时也是没办法,谁让这小子正好看到,所以……”两个小弟也是委屈,当时情况紧急,哪顾得上那么多!

“算了,时间也差不多,去,把变声器拿给我。”男人大概知道骂人也没用,办正事要紧,所以拿了砖头似的手机,接过简陋粗糙的变声器,自然是打电话给里屋女孩子的爸妈。

舒灏然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原来这伙人也是受害者,里屋女孩的爸爸跟他们合伙开公司,结果公司倒闭,债务一堆,女孩的爸爸却偷拿一笔钱跑路了!他们找不到女孩的爸爸,堵了几次门也没用,只好使了这样的烂招,铤而走险,逼女孩的爸爸出来。

所以,用变声器是跟电视上学的吧?提出让女孩爸爸出面这样的要求,对方一猜不就猜出这边的身份了吗?

舒灏然正暗自腹诽,却见打电话的男人使了个眼色,身旁另外两个男人就进里屋把那个小女孩给拖了出来。小女孩一路挣扎,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身上都是污渍灰尘,一双大眼睛蒙着泪水,有些惊恐在里面藏不住,面对高大的成年男人,她简直弱小地像只蚂蚁。

“说话。”男人粗鲁地一把撕下小女孩嘴巴上的胶布,小女孩疼得啊了一声,但因为听到电话里亲人的声音,不禁哭了起来。

“妈妈,妈妈……”纤细的嗓音带着无助,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把拉到了旁边。

“你听好,如果今天晚上六点前,我看不到你家男人带着钱出现在正虹广场,你就等着给你家女儿收尸吧!另外,不许报警听到没!”变声器里尖尖细细的声音说完恐吓的话,男人啪叽挂断了电话。

“我爸爸已经不要我和妈妈了,他已经不要我们了……他不会来救我的呜呜……你们不要杀我……”毕竟还是小孩子,一下子就嚎啕大哭起来,男人烦躁地很,赶紧让一旁的小弟给她再次贴上胶布,女孩子却继续哭,哭得凄惨无比,通红着脸几乎憋过气去,中年医生默默叹气,舒灏然也觉得这小家伙看起来挺可怜的。

“陈哥,如果那个姓凌的真不出现,我们咋办?”一个小弟问道。

“是啊是啊,真的要咔嚓掉这个小女孩?还有这个男孩子和医生……”另一个小弟问道。

“有钱也行,妈的那女人说一定会尽力凑钱,就算孩子他爸不出现,她也会把钱送过来。”男人紧紧皱着眉,要不是被逼急了,他不可能做什么绑架的勾当,说到杀人,他更是没那个胆子。

“可是陈哥,那女人自家的房子已经卖了贴公司,亲戚朋友一听她男人跑了,还留了一屁股债,早就跟她划清界限,哪里还有钱?”小弟不乐观地分析道。

“是啊陈哥,咱不会逼了人家孤儿寡母去卖肾吧?”另一个小弟神补刀。

“呜呜呜!!”小女孩一听,哭得更凶了,手脚动弹不了就索性在地上打滚,滚来滚去,滚得男人眼睛里直冒火。

“凌慕安你TMD给我安静点!!要怪就怪你妈眼睛瞎了嫁个这样没心没肺没担当的男人!走到这一步你以为我想啊!不都TMD地被你爸逼的!就算你娘俩卖肾拿钱给我那也是该的!再哭再滚我揍死你信不信?!”男人得得得嘴里不停冒着脏话,小女孩又委屈又害怕,滚是不滚了,但埋着头继续哭,哭得不能自已。

“……”而另一边的舒灏然懵了,彻底懵了。

凌慕安?不会这么巧吧?这个小女孩是凌慕安?这样说起来,眉眼似乎还真有那么点相像。原来这场乌龙绑架,他是被凌慕安给连累了?他们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我知道你记不得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

[舒灏然,我不是闲的没事干来管你的事,我是想要报答你,真的希望你好!]

所以,凌慕安莫名其妙一直缠着他,口中偶尔说到的报答,指的是这件事?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舒灏然再看那个小女孩,心里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同样是哭泣的场景,舒灏然不觉想到墓碑前凌慕安的样子,两个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那个真心为他哭泣的女人,他当然不能放着不管。

“唔唔唔!!”这回轮到他奋力挣扎起来,不过因为受伤流血以及发烧,他的挣扎力度不及凌慕安的十分之一,但也还是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干嘛干嘛?你又要折腾什么?!”男人不耐烦地嚷道,看到舒灏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之后,让中年医生给他撕了嘴上的胶布。

“我……我家有钱……”沙哑稚嫩的声音让他很不习惯,但他吃力地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给我爸打电话……我会让他送钱来咳咳……给你们……”

第4章 什么情况

事情很顺利,事实上舒家与舒灏然失联后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这边接到男人的电话,说要五十万不许报警,那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这是预料中的事,在舒易辰到来之前,舒灏然是舒家的独子,舒旌宇虽然忙公司的事陪儿子的时间不多,但对儿子这条小命还是十分看重的,不要说五十万,估计就算更多,舒旌宇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毕竟他们家是真的很有钱,从他爷爷辈开始打拼,到了他爸爸手上开始收益,之后到舒易辰的手上继续发展,虽然不关舒灏然什么事,但他们都大大方方给他花,他也花得心安理得。

有了五十万,公司倒闭的债务基本就解决了,男人大大松了口气,但又怕舒灏然的爸爸耍什么花招,他们空欢喜一场,所以虽然给两个小家伙撕了胶布松了绑,但还是把他们重新关回了小屋子,说等拿到钱就会放他们走,至于中年医生是怎么被处理的,就不是舒灏然关心的事情了。

“谢谢你……”这次被关起来,两个人都恢复了自由身,小女孩眼睛里还含着泪水,但已经不哭了,这会儿奶声奶气地跟舒灏然道谢,神色有些紧张。

“安安……”舒灏然软趴趴地靠着墙,整个人还是虚弱得厉害,他习惯性喊她“安安”,却看到小女孩愣了愣,十分愕然。

这个表情傻傻的,很可爱,舒灏然还记得第一次喊她“安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之后他喊着喊着就喊顺口了,虽然那个时候,他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

“我叫凌慕安,大家都喊我小安,只有过世的外婆喊我安安……安安最喜欢外婆了。”小女孩说着说着,撇了撇小嘴,看起来又要哭了。

“别哭……”舒灏然没想到这个称呼竟然还夹带着这样的回忆,他费力地撑起身体,向着凌慕安凑了凑,迟疑了一下后,抱住了她,“你也抱抱我,行吗?”

“……好。”小女孩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这个时候自然非常需要别人抱抱,同理心一想,她也不觉得面前的男孩子让她抱抱他有什么不对。

这个拥抱对于舒灏然来说,却有着复杂到极致的意义。他当然抱过凌慕安,也被她抱过,但没有一次像眼下这样让他感到安心,孩子小小的身体软软的,暖暖的,告诉他,他们还活着,心口在跳动,呼气吸气没有问题,活着,在死掉之后,又活了,只不过回到了二十年前。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被他紧紧抱了许久,开口问他。

“舒灏然,中间一个字很难写,来,张开手,我写给你看。”舒灏然抿着嘴唇笑了笑,放开怀抱,却拉住了人家的小手。

“嗯。”小女孩乖巧地摊开掌心,一边任由舒灏然一笔一划写着,一边好奇地盯着看,像是生怕漏了哪一划。

“安安,我们原来是这样认识的……”舒灏然写完,有些撑不住地又靠回墙壁,头很疼,也很晕,还有点想吐,按着中年医生说的,他想应该是有些脑震荡。

“舒、舒灏然,你很难受吗?”小女孩握了握手掌,笔划真的太多了,虽然她很努力,但还是没记清楚,不过回去查查字典,应该可以学会。不过这会儿不是学写字的时候,她虽然还小,但因为妈妈身体不好,她一直在照顾,所以看到舒灏然惨白惨白的脸,听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就知道他很不舒服。“我、我去……我去问他们要点水给你喝。”

“喂……”舒灏然抬手拉了拉她,朝她摇了摇头,“别去,那些人现在很紧张……咳咳,你出去,说不定真的会揍你。”

“真的?”小女孩一骇,止不住抖了抖,随后却咬了咬嘴唇,继续往门口走去,“我会尽量跟叔叔们好好说的,妈妈不舒服的时候,喝点水就会好点,我想给你喝点水。”

“安安……”舒灏然心里止不住暖意蔓延,小女孩不再听他劝阻,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干嘛!又干嘛!!”来开门的男人果然满脸焦躁,伸手就拽住了小女孩的衣领前襟,差不多把她拎了起来。

“水……叔叔,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水……”小女孩见到这样的阵仗自然怕得要命,一边发着抖,一边竭力哀求着。

“TMD什么水!老子都没水喝!进去老实待着!等拿到钱,就给老子滚蛋!”男人手一甩,小女孩就跌到了地上,转身想走,却又被小女孩一把扑住。

“叔叔,我刚刚看到了,外面有半瓶水,生病的人需要喝水,我……”

“安安,不要……”

小女孩的话没说完,舒灏然的警告也没说完,男人已经一个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直接把她打翻在地,爬不起来。

“什么半瓶水?早喝光了!乖乖给我闭嘴!否则杀了你!”男人烦躁地砰然关了门,脚步声渐渐远了,听不见了。

“呜呜呜……”这时小女孩才呜呜咽咽哭了,舒灏然担心她被打坏了,强撑着挪到她旁边,扶着她哄着她,看到她的左半边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是不是很疼?”这副惨样舒灏然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一个大男人下这么重的手打个小女孩,算什么东西!

“不疼,呜呜,不疼……”小女孩抽噎着给自己抹眼泪,一双大眼睛看向舒灏然额头上晕染着鲜红色的纱布,不安地说:“他们说没有水了,没有水了怎么办?你不喝水,会不会死掉?呜呜呜……”

说着说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颗颗往外涌,舒灏然看她这么纠结喝水的事,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情怀。

[我听说你昨晚喝了很多?这是醒酒汤,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可以拿钱买,命呢?]

[舒灏然!你昨晚喝,中午喝,晚上还来喝!怎么不喝死你啊!!]

说真的,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凌慕安说的每句话都是为他好。

“我不会死掉的……”舒灏然回想过往,眼底不觉溢满了温柔,他想生前对凌慕安的亏欠,现在慢慢还给眼前的小女孩也是好的,“我死掉了,谁来救你?”

“呜呜呜……你真好,被我害了,还受了伤,不怪我,还帮我……呜,你真好……”小女孩被感动坏了,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继续哭,“爸爸是个大坏蛋呜呜……妈妈身体不好,因为爸爸的事老是发脾气……呜呜,只有外婆最疼我,可是外婆上个月死掉了……外婆不要安安了……”

“安安,别哭。”舒灏然轻拍她的背,感受着她话语里的痛苦和悲伤,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凌慕安,只觉得她坚强干练活脱脱一个女汉子,哪里见过她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不管出发点是喜欢,是偿还,还是弥补,他都打算好好地对待她。

“呜呜……”小女孩惊魂未定,只惦记着哭,至于舒灏然说了什么,一听不懂,二也没听清。

之后的时间变得十分难熬,舒灏然靠在墙上,头痛胸闷,口干无力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刚开始他还能强撑着跟凌慕安说上两句话,渐渐地他只能勉强哼两声,连咳嗽也变得使不上劲,到了最后,意识终于彻底飘远,虽然他不想吓到凌慕安,但他实在睁不开眼,身子一歪,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灏然!灏然!”

“医生!医生!你快看看!”

“放心吧,没事了……”

再后来,舒灏然在天旋地转的折磨中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再睁开眼已经在医院里。

身边没有人,单人病房里十分安静,窗帘拉开了半边,阳光从外面透进来,打在床尾,一片淡淡的黄。舒灏然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从被子里抬出手来,短小的手指,小小的手掌,掌心的纹路曲曲折折,他实在看不懂,即便一直是个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人,但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不太能接受所发生的一切,这场荒诞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但醒来之前,他似乎不得不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嗯?少爷你醒了?”推门进来的是覃凯,也是少年模样,穿着衬衫和长裤,他只比舒灏然大一岁,但各方面都比舒灏然要成熟得多。

“我睡了多久?”舒灏然躺得有点腰疼,想要坐起来,却又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一天半,医生说有脑震荡和贫血,要你好好卧床休息。”覃凯贴心地跑到床尾,摇高了床头,让舒灏然微微靠坐起来。

“你的脸怎么了?”舒灏然坐起来才看到覃凯半边脸的青紫,心里不由联想到了凌慕安肿起的半边脸,不觉又问道:“跟我一起被绑架的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少爷你的问题可真多。”覃凯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给他一一解答,“我的脸是我爸打的,因为我帮着少爷避开司机去公园玩,结果让少爷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所以少爷,我以后再也不会帮你做这样的事了。至于绑架的事,都是老爷处理的,据说那帮人拿到了钱,但很快就被抓到了,舒家没有什么损失,你和那个小女孩也都被救了,坏人伏法,皆大欢喜。”

“是么……”舒灏然听到这样的结果并不显得多么高兴,其实他更希望绑匪们拿到钱,解决了公司的债务,不要再让凌慕安和她妈妈继续背负那些痛苦下去。

“五十万呐!就算舒家很有钱,五十万也是所有员工上上下下努力来的,怎么能白白便宜了绑匪!少爷你别担心,老爷查过了,那些绑匪没有余党,不会来报复舒家的。”覃凯少年时看起来很机灵,语速快且生机勃勃,懂得分寸,懂得看人脸色,也懂得什么叫贴心。

“……”舒灏然看着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开车的他。

覃凯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个十分周到的人,对他很好,凡事会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为他筹谋和安排,他信任他,依仗他,很多时候会听他的建议,做一些决定。但现在,覃凯不过十一岁,只是听他有些意兴阑珊地说了句“是么”,就说出了这些既得体又漂亮的话,实在令他有些咋舌。

想想,如果这些话用来安慰十岁的他,真是再恰当不过,可是他现在已经三十岁,忽然就觉得如此会察言观色的覃凯很可怕。

“少爷?”覃凯说完一堆见舒灏然沉默不语,脸上阴晴不定,不觉有些忐忑。

“……”舒灏然沉默,倒不是在想多么高深莫测的问题,他只是在问自己要怎么继续接下来的生活,是假装自己十岁,还是曝露自己其实已经三十岁?

“灏然?你醒了?”正在这时,舒旌宇推门进来,舒灏然侧头望去,同时看到了舒旌宇身后很快就会成为他小妈的女人。

第5章 爱笑的爷爷

白萍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她的个头大概不到一米六,不瘦,有点婴儿肥,鹅蛋脸五官不算特别精致,但眼睛很漂亮,又大又圆,笑起来会弯成月牙型,十分讨喜。舒灏然记得她的嘴很甜,说的话总是很得体,让人觉得舒服,这也是他爸会娶她,以及他能跟她和平相处了二十年的主要原因。

“灏然,这是爸爸新找的秘书,你以后喊她白阿姨。”舒旌宇略微有些尴尬地介绍道。

“……白阿姨。”舒灏然配合地喊了一声,说实话,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和白萍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不过现在看来,这次应该就是第一次。

“舒少爷您好,感觉好点了吗?要多休息,把身体养好再去学校。”白萍一如记忆中谦卑有礼,她没随着舒旌宇喊他“灏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套近乎的话。

“喊舒少爷挺别扭的,阿萍,你以后就喊他灏然。”舒旌宇清了清喉咙,舒灏然在他眼里若有似无看到一些闪烁不定的情绪。

“那个,还是等熟一点之后再说吧,我觉着舒少爷喊得挺顺口。”白萍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给人留下了好印象。

“爸爸……”舒灏然对怎么称呼并不在意,他现在更在意另外一件事,“那五十万,能不能别拿回来,就给他们抵债?”

这句话一出,病房里瞬间一静,覃凯和白萍都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睛,而舒旌宇则抿起了嘴,神色变得不悦。

“你这说的什么话!五十万是五十块吗?你要给谁抵债?给绑匪吗?!”舒旌宇陡然提高了嗓门,显然生气了。

“舒总您别生气,灏然还是孩子,搞不清五十万是多少钱。”白萍赶紧打圆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舒灏然垂了垂眼,想了一下,现在的五十万和二十年后的五十万确实差很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也真的有点不妥,于是他换了个方式说道:“抱歉爸爸,我想我表达得不对,应该说,我们能不能帮凌家把债务给还了,她们孤儿寡母,怪可怜的。”

“这世上可怜人那么多,我们家是做慈善的吗?你这次被牵连我还没找姓凌的算账,说什么替他们还债,你是真摔坏脑子了吗?”舒旌宇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噌噌冒了上来,这和前一句要他把五十万给他们有什么区别?

“凌慕安她……她救了我,我被绑匪摔破了头,是她一直照顾我。”舒灏然找来了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理由,“也许不需要五十万,只要清偿凌家那部分的债务,其他绑匪的债务……”

“等一下。”舒旌宇忽然出声打断了舒灏然的话,向前几步走到床边,摸了摸他还有些低烧的额头,“我说哪里怪怪的,你怎么忽然说话这么老气横秋?都有点不像你了。”

“……”舒灏然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激动,忘了十岁这个状况。

该不该解释?怎么解释?要说他在三十岁的时候被哥哥杀了,然后莫名其妙回到了十岁的身体里吗?这种天方夜谭似的胡扯淡,说出来谁会信?会被送去精神病院关起来治疗倒是极有可能,因为他现在恰巧撞伤了脑袋。

“小孩子遇到这种事多多少少会有些变化,我想大概是被绑架期间,凌家那个小姑娘跟舒少爷说了什么债不债的事情,跟他求助,舒少爷才会说这些话的。”白萍关键时刻又出手,舒灏然虽然听过她在墓碑前的心声,对她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但这一刻还是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好了好了,灏然,你别胡思乱想,绑架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赶紧忘掉,越快越好。”舒旌宇沉默了一会儿,算是认同了白萍的说法,“我还有事,覃凯你好好照顾少爷,我晚上有应酬,就不过来了。啊对了,灏然,你被绑架的事情我没有告诉爷爷,你别说漏嘴了,让他老人家担心。”

“嗯。”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舒灏然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等到舒旌宇和白萍离开,舒灏然独自靠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覃凯识趣地没有说话,而是拿了个苹果洗洗削皮,切成一片一片放在碗里。

凌慕安的事情,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但究竟该怎么做,他得想一想,爸爸这条路走不通,那爷爷呢?舒灏然开始努力回忆爷爷,他记得爷爷是在他十八岁那年去世的,当时他在国外念书,没赶上爷爷的葬礼,是舒易辰捧了骨灰盒,全权代表他参加了仪式。他对爷爷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他是个喜欢笑,但并不温暖,反而让他害怕的人,但具体为什么害怕不肯亲近的原因,他又实在有些记不清了。

“少爷,吃苹果。”覃凯递了苹果给他,顺便送了个大大的笑脸,“别烦心了,我会帮你去打听看看,那个凌小姐和她妈妈后来怎么样了。”

“嗯?真的?”舒灏然转头看向覃凯,面上笑着,心里却已经没法像以前那么信任他。

“那还有假!包在我身上!”覃凯拍了拍胸脯,笑得更加灿烂。

“嗯,好。”原来小时候的覃凯是会这样笑的,舒灏然不得不拿长大后的他跟现在的他做了个比较,差别其实挺大的。

人都是会变的,当遇到挫折和磨难之后。

舒灏然吃完苹果,又睡了会儿,到了晚上吃完晚饭,他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头不是那么疼了,也不晕不想吐了,于是问覃凯要了号码,跑到公共电话那边,主动打了电话给爷爷。

“爷爷,我想明天去您那儿。”他说。

“好啊好啊,爷爷求之不得。”电话那头的老人说。

再简单不过的对话,却让舒灏然莫名感动,对方迫不及待的欣喜溢于言表,带着笑意的声音像个忽然收到礼物的孩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这样的老人,以及记忆中为什么没有太多老人的身影。

许许多多的为什么让他一夜辗转反侧没睡好,到了第二天,他故意说自己困了要睡,让覃凯去帮忙调查凌慕安的事,之后覃凯前脚走他后脚走,寻着记忆中的那个地址,捏着口袋里的十块钱出了医院。

自行车一辆辆从他面前经过,川流不息,人们的穿着打扮和发型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也是当下的潮流。医院大门旁边不远就是个公交车站,老式的公交车外面没有花花绿绿的各类广告,车上还有着售票员,车子到站停下,一群人往上挤,售票员不停嚷嚷着维持秩序,那场面倒是热闹。舒灏然没挤公交车,而是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他想念自己的兰博基尼,但现在如果能拦到一辆出租车就算他运气好了,因为这个年代出租车才刚刚普及,而他只有十岁。

捏着手里怎么看怎么不习惯的旧版人民币,舒灏然拦了半天,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个司机看在钱的面子上载了他。车子一路开,车窗外的风景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二十年前的城市陈旧而复古,小店连着小店,小街连着小街,店头的招牌都差不多,不见新鲜的设计,没什么高楼大厦LED广告牌,也没什么醒目的LOGO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MALL,想想二十年后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有点令人惊讶。

“小弟弟,到了,下次出门最好跟大人一起。”出租车司机找了零钱给他,顺利把他载到了太平西街。

“谢谢你,叔叔~”舒灏然收敛起怀旧的心思,露出一抹稚气的笑容,十岁的他有着讨喜的外表,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睫毛也很长。

太平西街,嘉宁小区。

嘉宁小区在当下已经算是比较贵的住宅区,因为它在一条湖边,临湖而建,整个小区只有十八栋楼,每栋楼只有五层,而每层楼只住一户人家,房屋面积很大。舒灏然的爷爷独居,因为他的奶奶在生完他爸爸不久后就过世了,之后倔强的老爷子拒绝了一切说媒和倒贴,终生未娶,情深不倦,被传为一段佳话的同时,也造成了他爸是舒家独子的局面。

“灏灏~”

“诶?爷爷!”

刚刚走到小区大门口,舒灏然就看到了老爷子的身影,头发花白,略显瘦高,满面笑容,精神矍铄,看起来分明很慈祥的老人。记忆中,老爷子喜欢喊他灏灏,因为“灏”这个字是老爷子找来的,说他生辰八字缺水,这样就不缺了。

“我打电话给你爸,他说他在开会,我没想到你真的一个人过来,哈哈,好小子,胆子变大了!”老爷子一把拉住了他的小手,嘴上说着没想到,但明明已经在大门口不知道翘首以盼多久了。“嗯?额头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医生说没事。”舒灏然抬手摸了摸额角的纱布,心里再次涌动起异样的感受,老人的手掌有些茧子,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觉得有点疼,但很暖,比想象中、记忆中暖一万倍!“爷爷,您看起来很高兴啊~”

“我孙子来看我,我当然高兴!”老爷子牵着舒灏然一路往家里走,他住在九栋一楼,房子前面还有个小院,种了些花,挖了个人工迷你小水塘,养了几条小红鲤和几只小乌龟,舒灏然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在那个小院子里玩。

“爷爷,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找爷爷帮忙……”舒灏然斟酌着字句,其实他并不特别清楚十岁的孩子应该怎么说话。

“先别说,让我猜猜!嗯,有喜欢的新玩具你爸不给买?在学校成绩不好被老师批评了?要不然被同学欺负了?还是……”老爷子一连猜了几个,跟老顽童似的,舒灏然哭笑不得,简直没办法把眼前的老人跟记忆中的爷爷画上等号。

“都不是,爷爷,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她爸爸做生意失败,欠了好多钱然后跑了,现在她和她妈妈整天被债主追债很可怜,我希望我们能帮帮她们,把债还了。”舒灏然避开了绑架的事,尽量合情合理地表达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舒灏然心里直打鼓,刚想再补充几句,撒个娇或者求一求,结果就看老爷子眉毛一挑,十分不正经地凑过来问他:“你那个朋友,是男娃,还是女娃?”

第6章 祖孙俩的约定

“是女孩子。”舒灏然实话实说,脑子里却莫名其妙浮出跟凌慕安翻云覆雨的画面,不觉竟有些脸红。

“哈哈,你小子什么时候交了小女朋友都不告诉爷爷!”老爷子又是一阵大笑,这会儿正走到门口,于是拿了钥匙开门。

门打开,入眼的全是红木家具,厚重繁复,低调奢华,从客厅到饭厅到书房卧室,从沙发到桌椅到书柜和床,但凡能用红木的,都不用其他材料,这是老爷子的喜好,不管多少钱都愿意砸进去,说起来这也是一项投资,红木这玩意儿只会越来越贵,到了二十年后简直价值连城。

不过更让舒灏然感兴趣的,是墙上装饰用的挂画,齐刷刷都是徽派油画,那种独特的静谧幽深令他着迷,虽然跟他的生活腔调截然不同,先前也常常被那帮朋友笑话说是在装逼,但他一直孜孜不倦喜欢着,不曾放弃。

现在看来,他这方面的喜好似乎跟爷爷有关,但他为什么失忆了一般,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印象?是因为年纪太小了吗?

“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老爷子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指了指沙发,然后转身去房间里拿零食。

“嗯。”舒灏然乖乖坐在沙发上,两条小短腿荡啊荡,猜度着爷爷会不会答应他的请求。

“来了来了。”老爷子拿了梅子、糖果、饼干、虾条许多零食,还有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已经打开了瓶盖,插了根吸管。

“爷爷……”这是家里开小卖部的节奏,难道老爷子一直这样准备着,就等他来?

“好了,我们爷孙俩谈正事。”老爷子笑呵呵在舒灏然身边坐下,拨了颗水果硬糖给他,又拨了颗塞自己嘴里,“灏灏说要替那个女孩子家里还债,那要多少钱呢?”

“大概五十万,不不,可能不用五十万。”究竟需要多少钱,舒灏然当然不知道,他一向对钱没什么概念,只是想到先前在医院里爸爸的样子,才觉得五十万在当下可能有点多。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帮到人家。”深沉的精明在老爷子的眼底闪烁,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那就难办了,我需要具体的数字才能帮你。”

“我可以去问,爷爷,我很快就能问来。”舒灏然听到“难办”,心里不禁有点焦急。

“既然要问,爷爷这边还有几个问题,你就干脆一起问了吧。”老爷子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不疾不徐地竖起了一根手指,“这第一,小女朋友家是做什么生意的;第二,还剩下多少不良资产;第三债主都是些什么人,是银行或者借贷公司,还是供货商,或者其他什么;最后,就是到底欠了多少钱。”

“……”舒灏然听得有些晕乎,脸上茫然的神色倒不是装的,如果说十岁的孩子不懂这些其实挺正常,但他已经三十岁了,不禁有些窘迫,“爷爷,我可不可以用纸和笔记一下?”

“不行哦,只能用脑子记,爷爷可以多说几遍,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直接先问问爷爷。”老爷子嘎吱嘎吱咬着嘴巴里的水果糖,笑得像只老狐狸。

“……那爷爷再说一遍,说慢点。”舒灏然定了定神,为了能帮助凌慕安,他决定接下老爷子给的难题,总比他爸一口回绝来得好。

于是,爷孙俩就这个问题,耗了一个多小时,老爷子时而讲个故事,时而举个例子,深入浅出,编了无数个虚拟的小朋友,用最贴近生活的比喻,让小舒灏然渐渐开始知道不良资产、债主、借贷、供货商这些复杂名词的大概意思。

埋下一颗种子,培养优良的接班人,老爷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舒灏然听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会觉得枯燥或者乏味。

“灏灏啊,你现在还小,但将来是要继承舒家家业的,不要怕苦怕累,爷爷看好你,你将来会比你爸更优秀!”老爷子看到他异于一般十岁孩童的反应速度和理解能力,在吃惊之余不禁喜出望外。

“爷爷,我、我……”舒灏然却是更加窘迫羞愧,恨不得直接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妈过世,你爸又忙,以后没事就来爷爷这边,你看这有好吃的,爷爷还会陪你玩,一边做游戏,一边学些课本上没有的东西,好不好?”老爷子只当自家孙子有些害羞,拿了茶几上的汽水递给他。

“嗯,好。”舒灏然接过汽水,不觉开始思考这重来的人生,是要继续与游戏享乐为伍荒废一遍,还是要洗心革面,做爷爷口中优秀的继承人?

结论是:再看看吧。

一个人大抵到了三十岁,很多性格缺陷就会很难改掉,比如懒惰和散漫。所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好日子”的舒灏然,在经历了人生的巨变后,仍旧抱着某种浑浑噩噩的天真,想要随遇而安,不争不抢,至多求一个解释,一个真相。这种波澜不惊的脾气,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一直是个温吞的小孩,没太多个性和主见,后天的教育和塑造又存在缺失,所以三十岁的他有钱有颜,却是凌慕安口中“空洞的”、“没有人格魅力的”、“随大流的”人。

“小刘,去安和路。”

老爷子闲不住,看看离午饭还有点时间,就叫了司机,陪着舒灏然去登门拜访凌慕安。七拐八拐到了安和路,舒灏然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认识凌慕安的家,转念一想,不禁怀疑爸爸让他隐瞒的绑架,老爷子根本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只不过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爷爷,你好厉害~”作为舒氏集团的董事长,老爷子高深莫测神通广大,那隐而不宣的睿智犀利,强势霸气,让舒灏然暗暗敬佩。坐在车上,他好几次偷偷打量老爷子的侧脸,说不出的好感在心间蔓延,他喜欢这个老人,所有记忆中的害怕和抗拒像是一种错觉。

“到了,你一个人进去问答案,爷爷在车上等你。”老爷子笑意融融,拍了拍舒灏然的脑袋,给他“实战”的机会。

舒灏然独自下了车,走进一条窄窄的深巷,又拐了两个弯,看到几栋老旧的居民楼,找了几个晒太阳聊天的大叔大婶问了下,最终确定了凌慕安的家在哪里。与嘉宁小区的干净大气截然相反,这里的居民楼破破烂烂,陈旧不堪,楼道狭窄,墙壁斑驳,到处布满灰尘和蛛网,呼吸间一股浓浓的霉味。舒灏然皱着眉,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毕竟脑震荡刚刚好点,这会儿不禁又有点头晕想吐,好在凌慕安的家算是到了,眼前贴着残缺“福”字的门看起来还蛮干净,舒灏然抬手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小女孩的声音,很快小凌慕安探出头来。

“诶?怎么是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大大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间透出了惊讶和喜悦,小凌慕安呆呆地站在门口有些发傻,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我有点事想问问你或者你妈妈。”舒灏然看了看她脸上还没消褪的青紫,抿了抿嘴唇,吞下了关心,没有多问什么。

“哦好,进来吧,我妈妈在。”小凌慕安点了点头,把门开大了些让他进去。

舒灏然目测了一下,这个房子最多只有二十几平米,跟他家客厅差不多大,没有什么装潢可言,只是刷了白墙,一盏细长的日光灯发出不算特别亮的光。简陋的高低床、衣橱、桌椅、冰箱……眉毛连着胡子堆放在一起,没有厨房,也没有卫生间和浴室。

“小安啊,谁来了?咳咳……”原本躺在床上的凌母坐了起来,她的头发枯败,面色苍白,脸颊瘦削,嘴唇发暗,不时闷闷咳嗽,看起来身体非常不好。

“妈妈,是舒灏然。”小凌慕安没说很多,凌母了然的神色表示她已经跟妈妈说过很多有关舒灏然的事了,“家里乱乱的,嗯,你坐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麻烦,我问几句就走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的凌慕安俨然已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舒灏然拉着她让她也坐下来,不打算打扰母女俩太久,直截了当地说道:“阿姨,我想帮你们把债还掉,但有几件事,想问问您。”

“……你问吧。”凌母虽然有些惊讶,但咳了两声后,没有拒绝。

舒灏然理了理脑子里的问题,开始有条不紊地问起来,从叔叔的公司是做什么的开始,按照老爷子教他的步骤,一点一点收集有用的情报,并从口袋里拿出了老爷子给他的笔和本子,认真记录下来。

“我们家原来家境挺好的,这次生意失败,她爸也是受害者……”

“厂子里是生产肥皂的,头两年销量不错,咳咳,但年初她爸签了笔大合同,分明是对方违约,可是合同里有猫腻,我们打官司反而输了……”

“现在银行贷款还不上,厂里工人的工资发不了,咳咳咳,厂房是租的,机器卖不出几个钱,一堆肥皂没人要……”

“总共欠了四十多万吧,她爸不是最大的股东,但是主要责任人,咳咳……”

凌母知无不言,最初还会考虑怎么说能让小孩子听明白,但说到后来就有什么说什么,再也不顾及其他了。这些苦水她也憋了许久,没几个人好吐露,现在说出来,心里好受了许多,眉眼间的忧郁也随之舒展了一些。舒灏然一直认真听着记着,不时补充问几句,渐渐地投入进去,又忘了自己才十岁的状况,小凌慕安在旁边很安静,不时替咳嗽的妈妈拍拍背,给她喝点水,剩下的时间,都在好奇地打量舒灏然,看这个与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浑身散发出大人般的成稳安宁,会写很多字,而且写得很快,很漂亮。

“我知道的,咳咳咳,就这些了,咳咳……”说着说着,就说完了,凌母咳得厉害起来,小凌慕安赶紧找了药给她吃,舒灏然起身告辞,不敢再打扰凌母休息,临走前让母女俩宽心,说一定会想办法帮助她们。

“舒灏然!”

楼梯下到一半,小凌慕安追了过来,舒灏然站定看她,看她小小的肩膀上承载的负荷。其实比起大人,小孩子需要适应和接受的更多,那些天灾人祸的苦难,小孩子何其无辜?

“舒灏然,你真的会帮我和妈妈吗?”小凌慕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急急跑过来,脸蛋有些红扑扑的,像个粉嫩的苹果。

“嗯,真的。”舒灏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活了三十年,他第一次有做大事的感觉。

“如果你真的帮了我和妈妈,我今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小凌慕安煞有介事地举起了三根小手指,指天发誓。

“呵呵,好啊~”舒灏然嘴角一弯笑了起来,这个小傻妞原来从小就喜欢动不动赌咒发誓以示决心。

第7章 贫富间的距离

回到车上,舒灏然把记录下来的东西稍微整理了一下,回答爷爷的四个问题。老爷子一边听,一边点头,看上去很满意,到了末尾,变戏法似的摸了个巧克力给舒灏然,以表奖励。舒灏然早就过了喜欢吃糖和巧克力的年纪,但这会儿还是欢天喜地地剥了纸,塞进嘴里,甜腻微苦的滋味蔓延开来,跟他当下的心情隐隐有些吻合。

“很多问题看起来难其实不难,收集的情报越多,可以用来解决的方法就越多。”老爷子看舒灏然脸色有些差,就让司机开车,送他回医院,再不避讳自己其实什么都知道的事实,“你今天做得非常好,爷爷很高兴,会遵守约定帮助那对母女的。”

“真的?!谢谢爷爷!”舒灏然展眉而笑,满足感和成就感涌上心头,可怜他活了三十年,没几次这样的体验。

“光说谢谢可不行,这件事你得跟进到全部结束。”老爷子又狡黠地笑了笑,拉着舒灏然的手拍了拍,慈祥而温暖,“这本本子以后就用来记和爷爷有关的事吧,爷爷之后是怎么帮助那对母女的,你也要好好记下来。”

“嗯好。”舒灏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没决定就此发愤图强,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但爷爷的话,他已经决定全盘接受。

爷孙俩有说有笑,汽车很快到了医院,老远就看到覃凯不安地在医院大门口徘徊,舒灏然跟爷爷说了再见,一路小跑到覃凯面前,等着听他抱怨念叨几句,没想到覃凯只握着他的手,愁云惨淡地说了句“少爷,你吓死我了!”

看得出来,覃凯确实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想想绑架的事才刚刚过去,他这样忽然不声不响地玩“失踪”,确实难为他了。

“抱歉,我怕跟你说了,你不让我去,或者让我晚点再去,我等不及了。”舒灏然道了歉,跟覃凯一起回病房,换了病号服躺下来休息。

“少爷不用道歉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覃凯完全没有要数落他的意思,反而拿了饭盒出来要给他去买午饭,“我是少爷的人,少爷以后有事都可以跟我说,我是不会掉头就跟老爷汇报的,这一点少爷要相信我。”

“……”舒灏然看着覃凯真挚的眼神,似乎不像在说谎话,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也许这一刻的覃凯是真的对他好,全心全意为他,但之后的覃凯,至少那晚开车送他去死的覃凯,心里想着什么,他没办法体会。“嗯,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我饿了。”

覃凯应声笑了,转身小跑着离开,舒灏然独自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深深吐了口气。一堆分不清的因果乱糟糟地在他脑海里盘旋,许许多多的疑问憋得他心口发慌,但没有人可以给出回答,答案必须由他自己一点一点在这样重生的日子里去观察和发现,就像老爷子给了他纸和笔,把该他做的事交给他自己去做。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顺着小小的成就感,舒灏然渐渐意识到,与其总相信别人依赖别人,不如老老实实靠自己,就算苦点累点,毕竟心里踏实。就这样,舒灏然又来来回回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覃凯拿着打好的饭菜气喘吁吁地回来,像是舒灏然说饿了,他就一刻也不愿耽搁。

舒灏然低头看了看丰盛的午饭,几个菜都是他平时爱吃的,细心地分装在不同的饭盒里,十分周到,摸在手上还是温热的。分明是一般大的孩子,但在舒灏然有记忆的二三十个年头里,一直是覃凯在照顾他,无微不至,不求回报。

“一起吃吧,这个点你也饿了吧?”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舒灏然勉强笑了笑说道。

“不了,我等下自己去吃,不能坏了规矩。”覃凯摇了摇头,舒灏然记得覃爸对他的教育十分严苛,总把规矩放在嘴边。

[就算舒少把覃凯当兄弟,我们俩也是不同的。]

[覃凯对舒少好是本分,而舒少对覃凯好是恩泽。]

看着眼前的少年,舒灏然不禁想起一些过往,想起覃凯每每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和神态,并不是玩笑,也不是谦恭,而是发自内心的憋屈和自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覃凯不再那样心甘情愿地对他好,而只是遵循着所谓规矩,所谓下人的本分,那些微妙的情绪变化,他却从来不曾注意,总是一笑了之,这才让两人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阿凯,我其实一直把覃叔当长辈,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可以不信,但我是认真的。”舒灏然轻轻叹了口气,这句话他或许早就该认真地对覃凯说了,只是他二愣子一般浪费了太多机会,最终让两人走成了那样扭曲的结局。

“少爷?”覃凯一愣,见惯了舒灏然的天真烂漫和不谙世事,忽然听到这样深沉的话,不禁有些发懵。

“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感慨。”舒灏然没办法解释心里的五味杂陈,呼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一上午打听到多少?”

“啊,差点忘了这事,那少爷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覃凯从小挎包里拿了个本子出来,把打听到的消息挑了重点来说,主要包括凌家厂子的一些情况,凌慕安的学校和学习情况以及凌母的身体状况等等,大部分内容舒灏然已经知道了,但有一部分有关凌慕安的事情,倒是不小的收获。

“安和小学?在哪里?我好像没听说过。”说到凌慕安,舒灏然稍微转了转情绪,变得开朗起来,“又是班长,又是三好学生,好像很厉害。”

“凌家出事前也算挺有钱的,凌小姐是转校去的安和小学,其实之前跟我们在一个小学。”覃凯翻了翻本子,看都说的差不多了,抬头再看舒灏然,饭菜却没怎么吃,“少爷不是饿了?”

“抱歉,先前是觉得饿,现在有点不舒服,头晕晕的,胸口闷闷的。”舒灏然也不瞒他,把饭盒放在一边,脸色确实不大好,说起来脑震荡不是闹着玩的,他也是昨晚才稍微感觉好点。

“那少爷先睡会儿,等睡醒了,我给你去买粥。”覃凯让舒灏然躺下休息,端着饭菜出去,免得满屋子味道,“我把饭菜处理一下就回来,少爷先睡吧。”

舒灏然躺在病床上,看着覃凯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禁自嘲,能让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杀了自己,他舒灏然也真是够离谱的。

就这样,这个小小的插曲,他们一起瞒了舒旌宇,之后舒灏然断断续续发了几天高烧,迷迷糊糊颠来倒去做了许多梦,他的内心忐忑,许多苦水,却无处倾诉,只得受着,静待命运给他个说法。休息挂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额头上的伤口渐渐结痂脱落,脑震荡的症状也减轻了许多,苍白的脸色好起来,人也慢慢精神了,另外凌慕安的事情也在这段时间里,解决了。

舒灏然是从爸爸口中得知的,老爷子的决策不是给钱,而是并购。凌慕安爸爸那个厂子从此成了他们舒家的,舒灏然这才联想到自家是开高档酒店的,而肥皂是酒店当中虽然微不足道但却不可或缺的一样东西。老爷子收购了肥皂厂,还清了债务,留下了工人,改良肥皂制作工艺和流程,进口原材料,重选供货商,就像个外科大夫,用手术刀干脆利落地切掉损坏的部分,移植健康的器官,让一个病入膏肓的工厂起死回生。

按照约定,舒灏然尽可能模仿孩子的语气记录了整个过程,老爷子看了他的记录,找了支红笔圈圈画画,把关键点和重点捞出来给他看,舒旌宇在一旁哭笑不得,一边说灏然还小老爷子未免太急,一边又听老爷子数落说从小培养没什么不好。

祖孙三代难得聚在小小的病房里其乐融融,舒灏然爱极了这样的日子,虽然简简单单,甚至有些小小的条件简陋,但温馨的亲情时刻围绕在他周围,爷爷的启发式教育,爸爸的袒护式关爱,三人间的欢声笑语……总之他差不多早早就已经忘记的情怀,这会儿因祸得福般重新拾了起来。

“舒灏然……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礼貌地敲门,凌慕安第三次走进舒灏然的病房,这次没有跟妈妈一起,凌母在走廊上等她。

她们家的债务危机解决了,那些追债的人不会再整天上门跟她们吵闹,她妈妈心情好,身体也跟着好了很多,现在已经去肥皂厂上班,挣钱养家。而她也能安心上学了,不用经常请假在家照顾妈妈保护妈妈,虽然前面缺了课,补起来有些辛苦,但为了妈妈,她一定会追回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重点中学。

“道别?你们要去哪里?”舒灏然靠坐在病床上,其实身体已经好了,但舒旌宇非要他再多观察几天,说什么避免后遗症。

“那个,也不是去哪里,就是事情解决了,我和妈妈也不好经常来打扰你休息……”凌慕安微微垂首,勉强笑着,覃叔叔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她受点委屈倒不要紧,但她不想妈妈难堪。

“怎么会是打扰?其实……”

“不是,其实我和妈妈也很忙,厂里经常要加班,我做好作业要忙着做家务,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所以,以后我们就不来了。”

打断了舒灏然的挽留,凌慕安急急地把妈妈想好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其实覃叔叔的话没有错,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生活千差万别,这样的交集怎么看都像她和妈妈在巴结在讨好在抱大腿,说什么做朋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安安……”舒灏然毕竟三十岁了,再迟钝,一个小孩子的神态还是看得懂的,虽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但眼下的问题不是狗血地说几句“没关系”、“我不在意”就能解决,毕竟他们才十岁,很多事不是他们可以做主的。“这样吧,你们先忙,等我出院,一切都稳定下来,再去找你。”

“……嗯。”凌慕安张了张小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从此开始等待。

舒灏然笑了笑,没办法告诉凌慕安,再过两个月他还得来一次医院,因为他渐渐记起来,在暑假前,他会被学校里高年级的小混混揍一顿,而救下他的,正是他的哥哥舒易辰。他想等见到了舒易辰再开始规划之后的人生,至于凌慕安,他在墓地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再也不要让她受什么委屈了。

第8章 烂俗透顶

说到与舒易辰的相认,整个过程十分戏剧化。

首先,舒灏然他爸跟白萍“重逢”是在舒灏然七岁、舒易辰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舒灏然他妈还没去世,作为一段年轻时候的荒唐事,舒浩然他爸遮着掩着,没敢让人知道,但偷偷出钱给舒易辰母子俩买了房子,并且给舒易辰办了转学,转到了舒灏然即将就读的市第一中心小学。

之后,舒易辰母子俩就这样默默过了三年,对舒灏然他爸言听计从,从不提任何要求,乖巧懂事,安心知足,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直到舒灏然他妈去世后一年,他爸才以秘书的名义,让白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但这个时候,舒易辰仍然隐藏在人群中。

再之后,舒灏然不小心惹了学校里几个留级生混混,被拉到犄角旮旯狠揍了一顿,这时候舒易辰刚好看到,或者说一直暗中保护着这个弟弟,所以该出手时就出手,救了舒灏然的小命,但学雷锋不留名,把舒灏然送去校医室后,就消去了踪影,直接丢了个英明神武的身影给舒灏然崇拜了许久。

最后,同一年的暑假,舒易辰小学毕业,舒灏然他爸终于把母子俩带到大家面前,说了三年来的“心路历程”,老爷子没怎么说话算是认可了,其余人对白萍印象极好,对流淌着舒家血脉的舒易辰自然也没什么话说,至于舒灏然更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惊讶之余,哪里还有什么抵触情绪。

这一切,他爸做得很好,用循序渐进的法子,让母子俩顺利进驻舒家。白萍做得很好,因为她安于本分不吵不闹,懂得隐忍,为人谦和。舒易辰也做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舒灏然在重生后的第二个月,终于开始接触到真相的边缘。

原本,他只是好奇。出院后回到学校,他克制不住好奇悄悄观察了舒易辰好多天,舒易辰是个优等生,学习成绩好,人缘好,体育也好,加上样貌出众,为人和气,在班上几乎是老师喜欢,同学喜欢,人人喜欢。这和舒灏然记忆中的哥哥差不多,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舒易辰无疑都是优秀的,令人崇拜和信任的,彻头彻尾无懈可击的。

然而,这天放学,舒灏然凑巧下楼的时候看到了舒易辰,看他没有直接走出校门,而是和三三两两的同学说再见后,避人耳目般拐去了学校旧体育馆的方向。那个旧体育馆正在全面出新,已经停用快一周了,舒灏然禁不住好奇,心想回去也没什么事,就偷偷摸摸跟过去了。远远跟着,舒灏然用了虽然不高但也好歹三十岁的智商,躲过了舒易辰一次又一次的回头看,终于看到舒易辰松了口气,拉了拉校服,走进了体育馆虚掩着的门里。

“小子来了啊,钱呢?”

舒灏然躲在体育馆外,凑在虚掩的门边往里面看,隐隐约约看到三四个人。

起初听到这样的问话,他还以为舒易辰被人讹上了,但说话的人身子动了动,正好错开了舒易辰的遮挡,对着了门缝,舒灏然定睛仔细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这人他记得,因为左边脸上有块不小的胎记,他还因此在被揍后,做了将近一个月有关这个男人的噩梦。

“钱我带来了,但以防万一,我只能给一半,另一半等事成之后再给你们。”舒易辰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故作的镇定,毕竟也才十三岁而已,做这种与虎谋皮的事,自然还是紧张的。

“嘿小子,不简单啊,敢跟我们使绊子?”几个人把舒易辰一围,摩拳擦掌,摆着不爽的笑容。

“如果你们不干,我可以去找其他人,一万块钱不是小数目,你们不要,肯定有人要。”舒灏然不得不佩服舒易辰的沉着胆大,如此劣势之下竟然硬生生……赢了气势。

“哼,好吧好吧,钱拿来,半个月后包你满意。”

“钱在这,打狠点留口气就行了,另外,我今天没来过。”

之后体育馆里的人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舒灏然已经全然没了兴趣,他躲在不很远的一棵树后面,先看到舒易辰走出来,依旧是四下张望拉了拉衣角,跟进去前差不多,然后很自然地背着书包离开。不久体育馆里另外三个人流里流气地走出来,提着装了五千元的黑色塑料袋,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兴高采烈地越走越远了。

舒灏然后背贴着大树站在那里,仰头望了望越来越暗的天色,无聊地笑了笑。原来这世上从来不乏狗血的事情,舒易辰的手段令他愕然,也让他唏嘘,唏嘘自己二十年的光阴,都活得像个傻子,也不知道被人笑话了多久。

“呵……”等到几个人离开得够久,舒灏然才慢吞吞朝校门口走去,这一刻他很想算算自己心里的阴影面积,估计数值可观。

“天呐!少爷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把整个学校翻过来了!”在门口焦急等待他的是覃凯以及家里的司机,舒灏然觉得很累,不想说话,任凭覃凯说了许多,也没搭理一句。

“少爷……”覃凯见他始终不说话,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之后识趣地安静下来,跟在他身旁,不时担心地望他两眼。

“去安和路。”直到三人上了车,舒灏然才开了口,司机和覃凯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应了他的要求,把车开去了安和路。路上有点堵,舒灏然一路望着窗外发呆,窗外的光影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折射着,扭曲着,交织成一片旁人看不懂的神色。

其实事情前后一联系,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舒易辰想要顺利进入舒家,得到信任和认可,这样的方法虽然卑鄙激进,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舒灏然当然不会称赞和理解这个方法,那句“打狠点留口气就行了”,带着决绝的狠戾,或许三岁的孩子都能听得出来,舒易辰不喜欢他,或者说恨着他。

所以,之后所有对他的好,都是装的吗?

“少爷,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等汽车开到安和路,天已经全黑了,舒灏然直直的下车往前走,覃凯不安地跟在他身边,不时关切地询问道。

“你去吃吧,我在这边站会儿。”拐了几个弯,他们来到凌慕安家楼下,舒灏然声音有点哑,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站定,抬头望了望楼上的灯光,郁闷地想抽烟。

“不,我不饿,找你的时候我吃了饼干。”覃凯看了看四周,哪里放心舒灏然一个人在这里,阴森森的,指不定遇到什么事。

“……”舒灏然闻言扭头看了看覃凯,总算是勾了勾嘴角笑了,这句话未免太扯,他才不信覃凯会一边找他一边吃什么饼干。

“少爷,你今天怪怪的,到底出什么事了?”覃凯见他终于笑了,不禁稍稍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只是脸色不好,并没有发烧。

“……阿凯,我是不是很笨?”舒灏然顿了顿,有些颓然地开口问道。

“怎么会?少爷只是心软好说话,才不笨,少爷跟老爷夫人一样聪明!”覃凯这么说也不算拍马屁,在他眼里舒灏然一直只是单纯,但自从绑架事件之后,那份单纯似乎慢慢变了。

“阿凯……”舒灏然忽然觉得有些悲凉,这一刻才顿悟,一直以为很幸福很了不起,其实只不过别人眼中的一个笑话,到了最后,还忽略了真正关心他的人,伤害了真正对他好的人。

“少爷,是不是有人在学校欺负你了?”覃凯看不懂舒灏然的神情,只觉得他好像难过得就要哭了,“你告诉我是谁,我一定替你教训他!”

“……阿凯,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舒灏然长长呼了一口气,稍微收拾了下情绪,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家里人隐瞒舒易辰的真面目,“刚刚放学后,我去了旧体育馆,看到舒……”

“什么?少爷?你怎么了!”舒灏然话说一半,忽然断开,覃凯一愣,就看他捂着胸口弯下了腰。“少爷?!”

“呃……”心口陡然一阵尖锐的剧痛,猝不及防!那感觉并不陌生,眼前一阵恍惚,像是又看到了舒易辰的脸,看到了那把尖刀刺进了胸膛,然后拧绞!舒灏然下意识摁住左胸,急喘着弯下了腰,激烈的疼痛持续不歇,大颗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耳边是覃凯急切地呼喊,但他没办法给予回应,太疼了,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哪里不舒服?少爷你别吓我!心口疼吗?疼得这么厉害?!”覃凯被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扶住他,看到舒灏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不禁急得手足无措。“去、去医院!我马上就带你去医院!你忍忍!少爷你忍忍……”

“唔……不行了……”舒灏然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咬紧牙根,却还是受不住心口一下下激烈的绞痛,分明能感受到手掌下的胸腔里,心脏规律地跳动,可为什么偏偏这么疼!是因为他想说舒易辰的事?是因为他如果现在说出了舒易辰的恶意,就会改变今后所有会发生的事,所以……不许他说吗?

“少爷!你坚持住!我一个人扶不住你,你……”同年龄里,舒灏然的个子不算矮,覃凯虽然比他大一岁,个头比他高一些,但也根本扶不住不停往地上栽的他,更不要说带他去车上了。

“……那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正在这时,小凌慕安拎着垃圾一如往常地下楼,然后在丢垃圾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意料不到的两个人。一开始她还心跳跳,紧张得要死,结果走近了才发现舒灏然的样子很奇怪,不禁小脸一白,笑容一僵,焦急地问道:“他、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凌慕安!你来得真好!快帮我扶住他!车子就在外面,我们要赶紧送他去医院!”覃凯抬头一看,看到凌慕安,如同看到了救星般,赶紧求助。

“哦好!我来这边!”凌慕安看到这样的舒灏然也差不多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扔了手里的垃圾,扶在了另外一边。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渐渐陷入昏迷的舒灏然,费了吃奶的力气一起走出了小胡同,上了车。凌慕安惦记着覃叔叔的话,本来要走,却发现舒灏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意识地拉着她的衣角。其实看看就知道舒灏然拉得不紧,稍微扯一下,衣服就会获得自由,而他的手就会耷拉下去,但凌慕安忽然有点舍不得,左右犹豫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去吧,要不要跟家里人说一声?”覃凯一眼就看出来她也担心舒灏然想要一起去,于是招呼道。

“没,妈妈在厂里加班……”时间紧迫,凌慕安也不好太扭捏,索性心一横眼一闭,跟着上了车,“走吧,去医院!”

“嗯,上车!王叔叔,麻烦你开快点!”车门一关,覃凯催促着司机,直奔最近的医院,并且在路上借了司机的电话,打给了舒旌宇,把情况简单说了说。

舒旌宇正在进行一场非常重要的应酬,暂时走不开,就交代覃凯先送舒灏然去医院,保持联系,他想办法脱身。覃凯本来打算打电话通知自己的爸爸,但看到凌慕安的忐忑,最终还是算了,于是司机领着两个孩子,在医院楼道里跑这边跑那边,办了一系列的手续,送舒灏然去做各种检查,前前后后忙了大概一个半小时。

“就目前来看,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检查结果没太大问题……嗯,你们可能要去大点的医院再检查一下比较好。”这是医生给出的结论。

病床上的舒灏然显然已经放松下来,虽然昏昏睡着,但脸色好了许多,眉眼也舒展开来,不是那个疼痛难忍的样子。司机接到了舒旌宇的电话,开车去接他,覃凯和凌慕安略微有些尴尬地坐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陪着舒灏然。

“要不要喝点水?我去倒。”凌慕安局促地拿了两个纸杯。

“谢……”覃凯的谢谢还没说完,肚子里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了一长串咕噜声。

“你……没吃晚饭吗?”凌慕安忍着笑,看覃凯红了脸。

“没,哈哈,好饿哦~”覃凯抓了抓头发,窘迫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

三个孩子,待在小小的病房里,一个睡着,两个守着,故事才刚刚开始,有些混乱,也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