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夜,她代妹出嫁惨遭骗婚。

大婚之夜,她代妹出嫁,岂料洞房内惨遭骗婚,新郎竟换成那个一年娶四妻的大色鬼。听闻他有克妻之命,四个妻子皆活不过三日,很不幸她误打误撞成了第五个。,为活命,成亲当晚她火烧新房,拐带美男一名趁乱逃走,谁知美男半路翻脸,竟将她就地正法,“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大婚之夜,她代妹出嫁惨遭骗婚。

第1章 引子

梁国,永安三十年。

“快跑、快跑,阿九,快点”

“小主子,快点、快点”

秋风凛凛,夹杂着哥哥和奶娘焦急的催促声,仿若无形的刀,一下一下割在我尚且稚嫩的脸上,好疼、好冷。

“阿九、快点、跑快点”

哥哥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这句话,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心中已然随着他紧绷的脸而紧张起来。

“哥哥,鞋、鞋……”我一不小心跑脱了绣鞋,可是哥哥丝毫不理会,更不许我回头去捡,就这么和奶娘拖拽着我一路狂奔。

“哥……哥哥……”

我稚嫩的童音在风中支离破碎,脚下传来阵阵刺痛,可是却由不得我喊疼喊累。

眼前风景飞速更替,我满心后悔,早知道出来玩这么辛苦,就不该死缠着哥哥和奶娘,更不该瞒着娘。不知道回去会不会挨打,一想起娘板起脸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哥哥,我怕……”

“别怕,哥哥会保护阿九的,阿九别怕!”他倏地抱起我躲进路边的大石后。

“哥……”我一张嘴就被奶娘捂住,她的手很凉,脸上没有以往柔和的笑,此刻全被惊慌占满。

哥哥紧紧地抱着我,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和他的呼吸一样急促,尽管他极力冲我微笑,试图安抚我。可是,我仍是清清楚楚的明白,他在害怕,他抱着我的手一直在颤抖!

“噔噔、噔噔”

耳畔突然变得嘈杂,有马蹄跑过的声音。哥哥捂着我的眼,可是透过指缝我还是看见了。

前方,一群蒙面人勒马回顾,狰狞的目光似在搜寻着什么。马嘶嘶鸣叫着,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扬起混沌尘土……

“怎么不见呢?”

有人嘀咕了一声,领头的蒙面人立即下令,“搜!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能跑多远?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搜出来!今日若杀不了她,我们回去都得死!”

一听“死”字,我的脑袋顿时就有些蒙。看着前方灌木丛中的身影,以及那晃来晃去的锋利大刀,我终于知道怕了,双手死死地抓着哥哥的衣角。

刺客!

我知道,这就是娘说的刺客。她还说,“阿九,我们身份特殊,太多人想我们死了。你要听话,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乱说话,小心不要惹恼了谁……”

我每次都不等娘说完,就骄傲的说,“我有哥哥,我有叔叔,他们会保护我的!”

可是,每次这样说,娘只会哭,亦不再多说什么。

“阿九!”哥哥轻喊了一声,将我拉回现实中,我抬眼看着他,只见他从脖子上取下平安符给我带上,低声说,“阿九,待会跟着奶娘跑,别怕疼别怕累,你一直最勇敢坚强不是?”

我重重点了点头,从小到大只要是哥哥的话,我都听。可是,哥哥不和我们一起跑吗?我想问,奈何被奶娘捂着嘴,只听哥哥对奶娘说,“他们肯定是冲我来的,待会……”

“千万使不得!您要是有事,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奶娘话还没说完,哥哥就跑了出去。

“你们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刺杀我,来呀!”哥哥站在路中,掏出随身的小匕首叫器了几声,见蒙面人扭头看他,立即撒腿便跑。

哥哥!

我惊恐的想叫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追他!”

伴随这声命令,我身后传来巨响,掩体的石头竟被刀劈开,只见那领头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眼中凶光乍现,“跑啊,继续跑啊!”

奶娘有些蒙,我挣脱她的手,瞪着领头人道,“你们这些放肆的东西,敢对我无礼,知不知道我是……”

“你是谁呀?”领头人一脸玩味的看着我,突然伸手摸我的脸,啧啧道,“这小脸跟花儿似的,才七岁真是可惜!”

我恼羞成怒抓起地上的沙石,朝他的眼睛砸去。他没料我敢这样,又痛又恼的捂着眼睛。

“阿九快跑!”

哥哥去而复返,大声疾呼,奶娘这才反应过来,抱起我一个劲的往前跑。

我被她竖抱着,看着领头人追向我们,而另一群人却拦住了哥哥,我大喊,“快跑、快跑……”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中掌倒地,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哥哥、哥哥……”

我在奶娘怀中挣扎大叫,丝毫没注意领头人已然逼近,“砰”的一声,马蹄踏中奶娘的后背。她猛地往前一扑,我下意识的回头,惊见后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小主子!”

奶娘惊呼一声,却并没有松开我,反而将我抱得更紧。顷刻间,我们就如同那折断翅膀的飞鸟一般,急速下坠。

那一日,火红的晚霞铺满整个天空,可是我的人生,再也不会有这样绚烂的颜色。

阿九、阿九……

或许此生,再无阿九!

第2章 认错人

永安三十七年,春。

佛偈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对此,无双一直是深信不疑的,认为只要掌控住自己的心,不爱任何人,亦不会步娘的后尘。可是,她终究还是错了,只因遇见了他,从此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那年女儿节,渝州城破例燃起了烟花,火树银花、绚烂至极。无双欢欣雀跃,却无法与众狂欢,只因此时此刻她正要替人相亲。

说相亲或许有些不妥,但姐妹秋容和张公子确实是相亲所识,今晚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秋容年长无双一岁,不几日就要年满十五了。这及笄本是好事一桩,偏偏她身在青楼,这好事就成了祸事,及笄之日就是她破瓜接客之时。故此,这些日子来,秋容连相了七八场亲,只为寻一个良人愿赎她娶她。而这张公子,就是她相亲时一见倾心的对象。

“一见倾心……”

无双站在酒楼前踌躇不前,若非秋容临时有事,也不会万般无奈让她顶替。可是,平日再怎么胡闹,这代人约会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紧张。

“姑娘、姑娘……”

耳旁传来店小二的催促声,无双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挡了人家的生意,不由得歉意一笑,抬步走了进去。

时候尚早,店内没什么人,无双一眼就瞧见那靠窗而坐的玄衣男子,不禁稳了稳脸上的玄鸟面具,袅袅走了过去,“秋容来晚了,还请公子勿怪。”

男子自饮自酌,视她如空气。

秋容说张公子着玄衣临窗而坐,没错啊。怎么是这么个没礼貌的家伙?

“张公子……”

无双又喊了一声,男子依旧对她不理不睬。她也懒得再见礼了,不等他相邀,自顾坐了下来。

因女儿节有戴面具的风俗,所以无双也不担心被揭穿,只是她很好奇,对面男子戴的面具到底是老虎还是狮子?

许是她探究的目光太过放肆,男子“啪”的搁下酒杯,抬眸直视她。

无双一惊,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这么和他对视着。生平所见之人,大多笑脸迎人,可是他不同,他的冷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直蔓延到眸子里。

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很美,清澈宁静犹如深冬的湖水。可是,那仿若结冰的凌厉目光却似乎在透露着心灵深处的寂落与孤单。

只是一眼,无双竟晃不过神。直到男子绕开眼继续喝酒,她才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滚烫。

“那个……”她尴尬的开口,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起身替他斟酒,嘴里委屈道,“秋容虽然来晚了,你也不必冷着张脸吧!”

男子不语,也不接她递来的酒杯。

无双真是受够了,若非秋容终身幸福在他身上,她还真不想理这冰块。也不知道秋容看中他哪一点,还说张公子温文尔雅,就是这样子?天啦!她什么眼光?!

“秋容来晚了,先自罚一杯!”无双豁出去了,赌气的收回酒杯一饮而尽。常听秋容说酒香,轮到自己喝竟辣得喉咙生疼,忙想倒茶结果桌上都是酒。

“辣、辣……咳咳……”

她手足无措,却瞧见对面男子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玩味的勾起薄薄嘴角,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无双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忍着疼辣也不喊了,就这么如石人一般盯着他。

他不是目光犀利吗?那她也不示弱,眼神杀不死他,也瞪死他!

可是,男子全然无视,扭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游人。那灯火阑珊之景,让人冰冷的心也想热起来。

“喂!”无双忍无可忍,拍桌而起。

因动静太大,客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来。可是唯独她面前的男子,依旧是一脸欠揍的看着窗外。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无双扯住他的胳膊,怒气腾腾的质问,“你这算什么意思,约了人家却不言不语,很得意是不是?你别以为秋容喜欢你,我就要……”

“就要怎样?”

他猝不及防的开口,声音犹如裂帛般冷冽清硬,就如他的目光一样,冻得无双生生说不出话来。

气氛有些凝结,无双嘴硬的嘀咕一声,“原来不是哑巴……”

男子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微微侧目,眯起眼盯着胳膊上多出的苍白小手,嘴唇轻抿,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嗖”的一下,无双猛地缩回手,生怕再迟一刻,会被他盯出洞来。更重要的是,他那陡然逼近的迫人寒气,太让她不安了,感觉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男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嫌脏似的,拍了拍被无双抓过的衣袖。

无双简直无语到了极点,但又不能有负秋容所托,不得不忍下不满,继续娇柔以对,“难道张公子忘记我呢?不日前我们还在这里相谈甚欢,怎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呢?你仔细看看,我是秋容啊!”

无双大大方方的站在他对面,除了那张脸,她身高、发髻、穿着、纨扇和秋容是一模一样,她自信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然而,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开口唤,“店小二!”

再次听他的声音,忽觉中气十足,很是悦耳。

可是,无双还未及称赞,就听他满是戏谑的问小二,“这里到底是酒肆,还是雀园?怎么有只麻雀叽叽喳喳,就念是没人管呢?”

“麻雀?你说谁是麻雀呢!”无双愤然而起,却见他气定神闲,恍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竟急着对号入座。

“这……这……”小二不安的瞅着无双,那玄鸟面具可是骄傲的凤凰,怎么被说成麻雀?

“赶出去!”

男子薄唇轻启,语调不急不重,却让人不敢抗拒。仿若他生来就是发号施令的主,这一干人等只能服从。

小二卑躬屈膝,扭头小声对无双说,“姑娘,今日客满,您还是……”

“给我闭嘴!”

无双低吼一声,小二立即住了嘴。只见她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玄衣男子,气急败坏道,“说我是麻雀?好呀,麻雀就麻雀,总比某些人好。什么张公子啊,我看就是只蟑螂,还是只又臭又烂的死蟑螂!哼,你是冰块吗,这么冷着脸就不怕冻死自己?呵,别以为瞪两眼我就怕你呢?爱怎么瞪就怎么瞪吧,本姑娘还不伺候了,告辞!”

无双成功惹得他双眸含怒,却不给他发泄的机会,转身溜之大吉。

可是出门跑得太急,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她还没站稳,就听那人几分惊喜唤,“秋容姑娘!”

无双诧异的抬头,“你是?”

“我是张卿啊!”他掀掉自己的山羊面具,露出一张略显文弱的脸。

“张卿……张公子?!”

无双震惊的看着他,又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刚才临窗而坐的玄衣男子,顿时风中凌乱。

天啦,糗大了,相亲认错人……

第3章 向他借钱

“小生来晚了,还请秋容姑娘勿怪!”张卿施礼致歉。

无双一脸尴尬,“没关系,我也刚到。”

“那咱们先找个位子坐下吧!”张卿说着,领着无双坐到窗边,和刚才那只“蟑螂”前后桌。

哪怕隔了一段距离,但和“蟑螂”这背靠背的姿态,还是让无双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浑身寒气太重,沁得她后背发凉,慎得慌。

好冷啊……

无双不由得打了下寒战,他不仅仅是只蟑螂,更是块货真价实的大冰块啊!

不过想着自己刚刚认错人,还无理取闹了一通,无双又觉无地自容。盘算着一会儿给他赔个礼,想他穿着考究,应该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至于太小气。

“小二,脏了,全部换掉!”

正思忖着,身后传来冰块男的声音,只因她碰过他的酒杯酒壶,竟全部换掉。这种人不是洁癖就是变.态!

无双恶毒的想,给他赔礼道歉?下辈子吧!

“秋容姑娘、秋容姑娘……”

张卿喊了几声,无双才回过神,只见他伸手过来,说,“进屋了还戴着面具,不热吗,我帮你摘掉。”

“不热不热……”无双忙按住面具,倏地又觉得自己太鲁莽,遂柔声道,“谢公子关心,只是这玄鸟面具我喜欢得紧,不想摘下来。再说也就是半遮面,既不影响谈话,也不会太热。”

“嗯,只要姑娘觉得好就行。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张卿将桌上的菜单替了过来,无双假意推却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了菜单。

常听人说,女人嫁人就要嫁一个舍得为自己花钱的男人。所以无双想替秋容试试张公子,今日一口气点的全是贵菜,她细细瞧了张卿的神情,并未不悦,反而问她,“够吗?还需要些别的吗?”

弄得无双怪不好意思,忙说“够了”,他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张卿很健谈,席间说了不少话,无双却没有细听。只因她的注意力全被身后的“大冰块”吸引走了,听他酒杯起起落落,似乎喝了一杯又一杯。

“秋容姑娘……”

张卿突然握住无双搁在桌上的手,“张卿与姑娘虽见面不过两次,却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若有幸与姑娘相伴偕老,也不枉此生。”

“呵……”无双身后的冰块男笑了起来,很是煞风景。

张卿心下不悦,却未曾理会,依旧拉着无双的手。

“我想公子是误会了吧,我们只是才认识而已。”无双挣开他的手,有被轻薄的羞恼感。

“姑娘上回不是说想早日寻个归宿吗,小生也是一样,想早些成家立业。”张卿说着,又想拉无双的手,她忙将手藏到背后,却摸到了“冰块”的后背,不免心一乱。

“秋容姑娘,难道你改变主意呢?还是小生哪里不好,令你不满意?”张卿有些急。

“不是不是,你很好。”无双忙摇头,想起自己此刻是秋容,是想嫁给张卿的秋容,不免又故作娇羞的垂下头,“张公子怎么突然说起这事,让人家怎么好意思回答呀。”

“噗……咳咳”

身后传来笑声,冰块男仿若听了大笑话一般,先是笑岔气,后来竟收不住呛咳起来。

无双绷着脸忍着,真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有什么好笑的?真的可恶,居然偷听人家谈话!

“是小生鲁莽了。”张卿语气依旧轻柔,见无双眼眸温婉,不由得再度开口,“上回听姑娘说是邻县县长的侄女,小生家中世代经商,还是第一次和官家人同桌吃席。能结识姑娘,实则张卿三生有幸。”

“呵呵……”

无双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干笑几声。秋容怎么说是官家小姐?这么大的谎也不怕露馅。再说这能瞒多久?

“实不相瞒,小生对经商没甚兴趣,想投身官场,秋容姑娘可否向县长大人……”

张卿说得有些犹豫,无双却在心底止不住冷笑,这就是世间男儿,所求不过“名利”二字,哪里有什么真情可言?!

“没问题,改日我和叔叔说一声,给你引荐一下。”

不待他说完,无双就爽快的答应,张卿喜上眉梢,连声道谢,接着又说了些情意绵绵的话,无双听了只觉反胃。

她几分无聊的盯着窗外,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张卿张口闭口的县长大人,尽是功利心,哪里配得上善良娴静的秋容?

“张公子,”无双轻喊了一声,装作闲聊的说,“刚才看见有对鸟儿自窗前飞过,不由得想起了一首诗。”

张卿兴致颇高,“什么诗?”

“薛涛的《池上双鸟》。”无双说着正欲吟诵,张卿脸色难看的制止,“姑娘怎会知晓这种诗?”

“写得极好自然就知道了。”

“简直是笑话,薛涛不过是花牌,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花牌?

面对张卿赤裸裸的嘲讽,无双也无好脸色,反讥道,“公子也是读书人,怎就说出这样粗鄙的话呢?”

“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玉臂万人枕的花牌能有什么才情?就算会吟诵两句,也不过是想给自己讨个好价钱罢了,简直是有辱斯文。”

“公子真是枉读圣贤书,毫无仁德侠义之心,难道你不觉得她们命运悲惨、沦落风尘很可怜吗?”

“有什么可怜的,不过是些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罢了。姑娘出身清白,何故谈论这样的女子污了嘴。”张卿只当无双在考验自己,忙撇清道,“我家教甚严,从未涉足风月场所,生平更是厌恶那些贪慕虚荣、想不劳而获的女人。”

“不劳而获?”无双轻笑道,“刚刚某人想靠裙带关系跻身官场,可算是不劳而获?”

张卿气急,“你怎么能将我和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怎就不能?”

“这简直是侮辱。”

“谁侮辱谁还不一定呢!我还有事,先失陪了。”无双一刻都不想多呆,然起身欲走之际,却被一醉酒男子搂住肩,调笑道,“这不是天香楼的秋容姑娘么,来,陪爷喝一杯。”

“你放开我!”无双厌恶地推开他,张卿目瞪口呆,“天香楼?你不是县长侄女吗?”

他诧异的问着,陡然反应过来,“你骗我?”

“是啊,我骗你。”无双不以为意。

张卿怒急攻心,居然被一个花牌耍了,当即就端起桌上的酒泼了过去,“贱人,我家世代清白,才不会和你这种女人来往!哼!”

冰凉的酒沿着面具流到脸上,无双孤身站在店内只觉狼狈至极,却并没有擦脸,而是高抬起头转身出门。

“等等,”小二拦住无双,“姑娘还未结账呢!”

张卿已走,无双当然得自掏腰包,可是手往腰际一摸,空的。她这才忆起刚才出来得匆忙,竟没有带,不由得低声道,“我忘带钱了,先回去取,一会儿给你送回来。”

“什么,没钱?”

小二拔高声调,还嫌她不够丢人似乎,无双又羞又气,“又不是不给你,嚷嚷什么!”

“你吃霸王餐,还不许人家嚷嚷两声,哪有这个理儿。快点给钱,否则别想出这个门!”小二因听秋容是个青楼女子,脸上没有一点好颜色。

“我没钱,我……”

“你要钱还不容易,这里这么多客人,你随便挑一个……”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无双怒目瞪着他,转身冲到冰块男面前,急切道,“借我点钱!”

第4章 技惊四座

男子依旧不理不睬,继续喝酒。

无双一把夺过他的酒杯,重复道,“借我点钱!”

“你就这么想嫁?”

他倚着窗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无双只觉莫名其妙,“不是嫁人,是借钱。”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他吟诵起来,没有刚才的冰冷之态,语调异常平缓且低沉,让人的心也随之柔软起来。

无双有些窘,这就是《池上双鸟》的内容,所叙确实是一个想婚嫁的青楼女子。难怪他会那么问,恨嫁之心真的是溢于言表。

“这诗不错!”

听他如斯赞赏,无双既惊又喜,可是现在,她更想要钱,不由得又俗气道,“能否借我点钱?”

“为何找我?”他抬起眼眸,脸上还是那似狮又似虎的面具,虽怪异,却也分外霸气。

“我只认识你啊!”

“我们认识?”

无双有些局促,却强词夺理道,“你把钱借给我,我们不就认识咯。”

“呵……”他笑了起来,嘴角上扬,吐出的话语却是格外的冷漠,“不借!”

“你……”无双急得真想扒开他衣服抢了,“你到底怎么才肯借?”

他悠悠转回目光,在她身体上游走,无双紧了紧衣领,“你别乱看,我卖艺不卖身的。”

“咳咳……”

显然是被她的话呛到,他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旋即才讥诮道,“这样的身材也不值这顿酒钱。”

“你……”

平白被他嘲讽,无双气得火冒三丈,却见他掏出钱搁在桌上,“拿去。”

“多谢,我一会儿就回去拿钱还……”

还没谢完,他一摆手,“不用,这是施舍。”

施舍……

无双碰到钱的手一顿,终究还是缩了回来,冷声道,“打扰了。”

他倒有些意外,“不要呢?”

“你要想摆阔充头尽管找别人,我才不会站在这儿,任你羞辱。”

说罢,见店内设有古琴,遂不顾店小二的阻拦,坐到琴架后,清声道,“各位客官,光饮酒略显单调,小女子愿抚琴一曲给各位助助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多谢了。”

反正刚才吵闹,恐怕众人皆知她是青楼女子,如此抚琴讨赏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双思定后便也静下心来,玉指轻舞,拔动琴弦,紫蓝色广袖和琴身交相辉映,须臾,便有悠扬婉转之音自指尖飞泻而出。

那曼妙琴声好似泉水叮咚引人入胜,仿佛转瞬之间,便已到了一方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烟雾缭绕,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忽而,琴弦一挑,旋律陡然一变,毫无之前的祥和之态,竟蓦地升起一股肃杀之气。曲调渐变高亢跌宕,宛若千军万奔腾而过,铮铮作响。

既然她不要钱不领情,他也无所谓,继续临窗饮酒。本是漫不经心,谁料还是被琴音吸引,抬头凝视她的目光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惊艳之色。

她坐在那里,目如春水,温柔且坚毅的平视着前方。不矫揉、不躲闪、不卑怯、不示弱……仿若天地就只有她一人!

四周一片沉寂,他掠过人群就这么远远的注视着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一个女子,能将一曲《广陵散》谈得如此荡气回肠、慷慨激昂!

她就像只凤凰傲立在人群之中,再也没有人敢小觑、蔑视。

感觉有目光灼热的投射过来,无双不经意的撇过目光,只见万千礼花映衬下,他临窗而立,玄衣玉带,好生颀长挺拔,像棵苍劲的松柏一般,让人渴望依靠。

不过一想到他冰冷的态度和刚才的“施舍”,无双就满心不悦。

然而,哪怕被她逮到,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躲闪,依旧用那双深邃且冰冷的眸子凝视着她。

无双实在无法揣度他在想什么,却也并没有回避,而是直视着他。他的面具,是狮子还是老虎呢,她依旧在想。但不得不说,很漂亮,虽然看似狰狞,却贵在特别,是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图案。

激荡的琴音中,他们四目相对,没有人逃避没有人怯懦,仿若此时此刻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仿若,这一曲,只为他奏。

她的不甘、她的愤怒,他似乎都懂。

渐渐的,他眸中的冰消融,目光似火,就这么炙热的盯着她瞧。无双终是抵御不了那样的目光,偷偷躲开视线,只是片刻,她再度鼓起勇气回眸之时,他却已不知去向。

她仓惶的在人群中搜索,可是没有,没有他的身影。

手上依旧弹着那首曲子,却顿失刚才的气势磅礴,好似无人欣赏一般,这琴声没有了激情,了无生趣。

须臾,一曲毕。

无双失落的坐在琴架后,久久才晃过神来,桌上已然有客官们的打赏。她心底掠过一丝苦涩,将钱转手递给小二。

“不用了,刚才那位客官已经替你付了。”小二指着窗边的位置。

是施舍吗?

无双想着他的话,心里满不是滋味。

“那位客官说不是施舍,是姑娘的琴音值这顿酒钱。”小二说着,将面具递给无双,“这是他留下的,让姑娘静候佳音。”

无双吃惊的接过面具,他懂读心术吗?竟连她会误认为是施舍,都猜得透彻。只是,静候佳音是什么意思?无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很多年后,当她再次想起今日的种种,终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因一场错误的相亲,她与他在人海中狼狈相遇,自此,纠纠缠缠,竟一错再错。

夜,渐深。

无双握着面具,走在人群喧闹中,终于,在一处更为热闹繁华的地方,她止住了脚。

抬眸,“天香楼”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这就是她的家,方圆百里最富盛名的青楼乐坊。而她的娘亲,则是多年前艳名远播的舞姬青黛,如今已是美人迟暮、隐匿而居。

无双和娘住在天香楼后院,较之前面的人声鼎沸,那儿要显得清冷多了。

“无双!”

无双前脚进院门,秋容后脚就跟来了,一脸急切的问,“怎么样呢,见着张公子了吗?他怎么说,下次什么时候见?”

“人是见着了,只是、只是……”无双支支吾吾,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是怎样?”秋容急了,“快点,我一会儿还要去跳舞,好不容易抽空溜出来,你倒是快说呀!到底怎样呢,说啊,无双……”

第5章 连晟

“张公子说他身家清白。”无双被逼急了,也编不出谎话,只得从实回答。

“什么?”秋容原本热切的脸,顿时就挂满失落,“他、他……还是嫌弃我呢?”

无双心一揪,牵着她的手安慰道,“秋容,是他配不上你,让他悔青肠子去。为了这样一个势利的男人伤心,根本就不值得。打起精神来,明个我再陪你去相,一定找个比他好的,好不好?”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秋容喃喃失语,“还有七天,七天我就要……”

经她这样一说,无双猛地想起还有七天就是秋容十五岁生辰。

按照天香楼的规矩,姑娘及笄之日要被大张旗鼓的拍卖,自此“破瓜”接客。

一想到这,无双慌乱不已,“我去求妈妈多给你几天,她会答应的,她……”

“就算答应了又能如何?没有人给我赎身,迟早还是要接客!”秋容说着,不由得埋怨道,“我不是让你别瞎说话的吗,为什么还是让张公子知道呢?如果他不知道,或许我现在就已经……”

“不是我说的,是有人认出……”

秋容认为无双是在狡辩,不觉有些发恼,“你不说,他又怎会知我出身青楼?枉我当你是好姐妹,你有连晟赎身,就不管我的死活!”

“不是、不是这样的,秋容,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放手,我该登台跳舞了。”秋容甩开无双的手,夺门而出。

“秋容……”

无双百口莫辩,望着黑漆漆的过道,想着先被张卿泼酒,又被秋容误解,真是满腹委屈。

“咳咳……咳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过一阵的咳嗽声,无双连忙回屋,果不其然,门窗大开,晚风沁凉,直往屋里灌。

青黛立在窗前,望着院中的老梅树发呆,单薄的身子在微弱的烛光中越发显得羸弱不堪。

“娘,您身子不好,大夫交代最见不得风,怎么又开窗呢?”

无双进屋连忙关窗,青黛阻拦,“别关,娘没事。”

“还说没事,手冷得跟冰似的。来,去床上躺好,今天的药也该喝了。”无双扶着,奈何青黛不肯,还执拗的推开窗,哪怕风吹得直咳嗽,也不许关。

“娘……”无双很是头疼,“您老是这样不爱惜自个的身子,病怎么能好?”

“双儿,外面的梅花,为什么还不开呢?”她满是惆怅的问着。

无双却心下戚然,不知如何回答。

七年了,她随着娘栖身天香楼,整整七年了。

每隔一段日子,娘就会站在梅树下发呆,一次次的问,“为什么梅花不开,为什么还不下雪?”

无双说过很多次,渝州没有冬天,是不可能下雪的。可是娘依旧不死心,仿若成了一种习惯,不分春夏秋冬,想起来就问!

只因,有个男人曾经告诉过她。

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接你。记得温一壶酒,到时候,我们倚梅听雪!

这个承诺,娘记了一辈子。而这个男人,她也等了一辈子。

可是,他没有来,一直一直,都未曾出现。

一连四天,秋容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为了解释那天的事,无双都快说破嘴皮了,奈何秋容就是不理。她也乏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秋容再不相信,她也没有办法。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无双独坐在秋千上发呆。

“枉我当你是好姐妹,你有连晟赎身,就不管我的死活。”

秋容气恼的话在脑中怎么也挥之不去,她口中的“连晟”,是无双的至交好友。

认识连晟,不知算是巧合,还是误会,抑或是天意?

依稀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春日午后,她像往常一样荡着秋千自娱自乐。正玩得开心,耳旁倏地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什么好玩意儿,不过就是秋千,竟也值笑得这么欢快?”

她一回头,便看见那锦衣俊俏的少年趴在院墙上,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很亮很透,却远不及他的笑容清透灿烂,仿若海风拂面一般,让人的整颗心豁然开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竟有些出神,书上的诗,描绘的不就是这幅场景吗?

“你说什么?”少年一脸诧然。

无双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慌乱中竟将手中的摺扇抛了出去,且还不偏不倚正中少年眉心。

“天啦”她刚惊呼完,那少年便哀嚎一声,连同她的摺扇,双双跌在墙外。

“少爷、少爷……”

墙外变得嘈杂,似乎是他的仆人赶了过来。

无双连忙从秋千上下来,满心抱歉,“那个……你没事吧!”

“你说呢?我砸你一下试试!”他隔着墙怒气冲冲的喊,旋即又道,“天下无双?呵,你口气还真大,怎么不叫天下第一呢!”

无双一听便知他看了扇子上的字,不禁恼道,“干嘛偷看人家东西,把扇子还我!”

“还你?哼,等着吧!”

是啊,等着吧。

等了两年,这该死的连晟还是没有还回扇子,但他们却因此而结识。连晟贪玩,无双亦然,平日里翻墙外出倒也是常有的事。

其实对连晟,无双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家在京城,父亲是当官的。他因不想承袭父职,跑到渝州外祖父家暂避。

或许真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连晟所居的宅院一角竟和天香楼后院相连,这才有了与无双阴差阳错的相识、相知。

男人,对官场、对权利没有欲望的,连晟算是第一个,至少是无双认识的第一个。

所以,她喜欢和他玩在一处,觉得他特别,没有功利心、坦诚、洒脱,尽管有时候也被他欺负得很惨、气得够呛。但,这就是朋友啊!

朋友……

想到这两个字,想到连晟,无双就觉得开心,“呵呵”的笑了起来,双脚还不安分的蹬着地面,晃荡起秋千。

“一个人傻乐什么呢?”

耳旁倏地响起戏谑之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无双神气的扭过头,果不其然,一回眸便看见那高高院墙之上的年轻男子。此刻,他玩世不恭的侧卧在上,蓝袍玉带,眉眼带笑,竟比那春日还要暖上几分。

“你是不是爬墙上瘾呢?放着好端端的门不走,偏做这贼人模样。”她娇嗔,起身站在墙下。

第6章 赎身

“我顶多就算个采花贼,不像某人十足的偷心贼。”连晟说着,将一朵月季花抛给无双。

她接住那红艳艳的花儿,没好气的仰头问,“什么偷心贼,偷你的心呢?”

“是啊是啊,打算怎么负责?”他嬉皮笑脸的问。

“不负责,蒸了煮了吃了。”

连晟打了个寒战,“真血腥。”

“你自找的。”

无双得意的说着,将花插到桌上的花瓶里,催促道,“你还不快下来?再在上面磨蹭,小心被人看见告到你外公那里,到时候兴师动众的来天香楼抓人,我可不管。”

“你放心,他也就吓唬吓唬我,根本就不舍得打我。”连晟一脸无惧,旋即道,“这大好日子待在家里,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我今天不想出门。”

“怎么呢?生病呢?”连晟跳下院墙,平日里,一说出去玩,无双比兔子跑得还快。除非不舒服,或许还安分点。

无双白了他一眼,“乌鸦嘴,你咒谁生病呢!”

“没生病装什么斯文?”连晟讥讽道,却还是不放心的探了探无双额头。

她无语的拍了他一下,“乱摸什么,都说没生病啦!”

“谁稀罕摸你,粗皮糙脸的。”

无双简直要气死了,在心里骂了连晟一百遍“小白脸”才算解恨。

“到底为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哥们儿自会帮你解决。”他仗义的拍了拍无双的肩。

“真的?”

无双突然抬起头,期盼的脸上挂着点贼笑。

连晟立即后背发凉,知道中套已为时已晚,强撑道,“大胆说吧,什么事?”

“那个……嘿嘿……”

无双傻笑起来,连晟心底一个劲的发毛,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浓。在自己被吓得落荒而逃之际,他板着脸道,“快说!”

“你说替我赎身是不是真的?”无双冲口而出,以为自己不会脸红,结果,还是觉得烫烫的。

还好还好,不是恶作剧!

连晟松了口气,“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多少钱,贵不贵?”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该不会是替我心疼银子吧!放心,本少爷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他没个正经,一脸暴发户的样子。

无双却变得谨慎起来,“你说,我和秋容赎身的价钱是不是差不多?”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替秋容赎身。”连晟说着,忽地生出一丝警觉,“你不会是想……”

无双连忙点头,恳求道,“连晟,你可不可以给秋容赎身啊?”

连晟低头喝茶,并没有搭腔。

“连晟……”无双不死心的又说了一次。

“我还没聋!”连晟开口,显然有些不高兴。

无双也知道不该得寸进尺,但现在只是交换,她说,“我们俩之间,你就赎秋容吧,我无所谓的……”

“什么叫你无所谓,难道你要去接客?”连晟面色微愠。

“不是不是,我才十四岁啊,我接什么客。秋容她十五了,她的事迫在眉睫。”无双有些着急,越说越乱。

“不行!”他断然拒绝。

“为什么,赎我赎她不都一样吗?她……”

“你和她怎么可能一样!”连晟甩开她的手,“这事没得商量。”

“可是……”

“没有可是,否则就是逼我和你翻脸。”

无双大惊失色,不想竟会这么惹恼连晟。但一想到秋容后天就要接客了,不由得慌了神,“连晟,就当是帮我……”

“无双!”他气急败坏,忍无可忍,“不是我不帮,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你以为赎身很容易吗?我外公早就不满我去天香楼,根本就不许我身上留银子。若不是我答应乖乖回京,他是永远不会出那份钱的。”

“什么?回京!”无双震惊不已。

“是,回京!反正你也不稀罕我留下!”连晟气得火冒三丈,翻墙而去。

“连晟、连晟……”

无双连喊了几声,墙外没有回应。以前不是没有吵过,但是,他气归气,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拂袖而去。

这一回,她似乎真伤到他了。

无双呆呆立在墙角,看着上面空空如也,心也没来由的一空。

连晟……

疾风乍起,四周顿时弥漫起淡淡花香,就连角落里的蒲公英也被吹散开来,随风飘零。

它们没根没命,飘到哪算哪。

无双不由得想起了娘和秋容,她们何尝不是这样呢,红尘打滚,从来就没有个归宿和依靠,而以后的自己,也是如此。

终有一天,她也会同她们一样,对生活绝望,对人性绝望。她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偌大的后院,死一般的寂静。

她茫然的看向四周,突然觉得孤单极了,只剩她一个人。她不甘的拍着墙,“连晟、连晟,你真的走了吗?连晟……”

喊了许久,墙外终于有了反应,“我还在呢!别拍了,一会手又该疼了。”

“连晟!”她惊喜不已,他还没走、没走!

他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的靠着墙,看着府里的下人走来走去,皆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自己。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一墙之隔,她的问话显得小心翼翼,他很是不屑,“我可没那么小气,那点小事转身就给忘了,还值得生气?”

“那你不回京吧!”她满心期待,对面沉默许久,终于用不轻不重的语调“嗯”了一声,她才放下心来。

那个下午,他们就这么静静的隔墙而坐,明明知道对方在,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无双没有再提给秋容赎身的事,只因她比谁都清楚,连晟的心意。他曾说,希望一辈子留在渝州城,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受官场束缚,无权无势也无妨,只求心中坦荡荡。

可是如今,为了给她赎身,他却要遵从长辈的意愿回京。

她不想这样,不想……

“咻砰”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香楼突然放起了烟花。无双惊喜不已,“连晟、快看快看,烟花……”

墙外没有回应,兴许是已经回房了,无双并未在意,欢欣雀跃的赶至前门。

火光如长蛇一般窜上夜空,“砰”的一声,好似鲜花绽放,绚烂至极。

“哇,好美!”无双惊叹一声,好奇的问旁边的姑娘,“今天干嘛放烟花啊?”

“你不知道吗,秋容嫁人呢?”

“什么,秋容?”

“你们那么好的关系,你竟不知道?”那姑娘很是诧异,旋即又满是羡慕的说,“这秋容啊真是命好,还没接客就有人给她赎了身,听说还是个大财主,有钱人啦!以后是吃香喝辣,肯定过得比谁都好,啧啧……”

第7章 配不上

无双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晌午就走呢,这会儿怕是到了人家府上了。”

晌午!就在她求连晟的时候,秋容就已经被人赎身呢?

可是,为什么这么匆忙,竟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秋容真是有福气……”

众人皆是羡慕之色,无双却彷徨不已,她该替秋容高兴的,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为什么要走呢,都没有告诉她?

秋容是不是还在为酒楼的事生气?

无双失魂落魄的回了后院,青黛仍在不听劝的开窗看梅花。

“娘,秋容走了。”

“娘已经知道了。”青黛回身,将无双轻轻搂在怀里,安慰道,“走了也好,好事儿,你哭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无双觉得委屈极了,扑在娘的怀里哽咽道,“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要不然怎么临走都不肯见我一面,娘……”

“没有没有……”青黛哄着,将她扶到床上坐着,“秋容没有生气,临走前她来找过我,说是害怕和你分离,才不敢见你。瞧,她还留了封信给你。”

“信?”无双诧异的抬头,接过青黛递来的信,是秋容的笔迹:

“无双,我走了,请原谅我不辞而别。实在不忍和你分别,我想,或许不见更好。就当我没有离开,就当我们还在一起。

你常说幸福靠自己把握,那么这一次,但愿我是把握住了。也希望若他日还能再见,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决定。最后,也希望,你能够幸福。

我最好的姐妹,珍重。

秋容”

她走了,走了……

无双失落的放下信,心底虽难过得要命,却又替秋容开心。

是的,有人在她接客前为她赎身,这确实是件值得宽慰高兴的事儿。

然而,只要一回想七年的点点滴滴,一想到往后再也没有秋容,心还是会生生扯得疼。

青黛坐在旁边,温柔的搂着无双,“该庆幸不是么,尽管出身青楼,但终究是个干净的身子,夫家也不会薄待她的。”

“那人是谁?”无双仰头问,“是谁给秋容赎身的?”

“听说姓章。”

“张公子?”无双大感意外,“怎么是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真是的,我都和秋容说了张公子不好,她怎么还……”

“章公子再怎么不好,也比这里的恩客好吧!”

无双哑口无言,娘是对的。再怎么不好,也比这里的恩客强百倍,可她仍旧替秋容惋惜,也不由地想起了那只“蟑螂”,不知道他叫什么,现在又在哪里?

面具和银子都没有还他,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当面道谢。

尽管,一想到那只臭蟑螂、冷冰块,她还是会不爽,会郁闷。

“双儿,那天是你替秋容约见章公子的?”这些天,她们两个为此闹矛盾,青黛自是知道了些。

“嗯,我还和他吵了一架呢。只是奇怪,他分明讨厌得很,为什么还是替秋容赎身呢?”

青黛眉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几不可闻的叹息,“你恐为她人做了嫁衣啊。”

“娘,你嘀咕什么呢?”无双未听清。

“傻孩子。”青黛搂着她,话锋一转,“你呢,打算怎么办?”

“什么?”

“秋容都嫁人了,你是不是也该……”

无双窘迫不已,“娘,我还小呢!”

“不小了,娘当年接客的时候还不满十三岁呢。”青黛说着,不喜不悲,“双儿,现在没了秋容,三娘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你身上了,恐怕是等不到你十五呢。”

三娘是这天香楼的主人,无双不以为意,“怎么会,你们不是好姐妹的吗,她以前还说对我可以多宽限两年呢。”

“呵,再好的姐妹也敌不过利益的趋势。以前她还指望秋容,现在……”青黛悲悯的看着无双,“或许是我错了,当初自个回天香楼也就算了,不该也把你带入这里。”

“娘……”无双将她抱得更紧,“双儿只知道没有娘,我早就死了。没有命,还谈什么其他?”

“双儿,既然连晟愿意给你赎身,你趁早走吧,别多等这一年了。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明天会怎样,趁他现在有这个心,你快点走。”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要连晟赎身了。”

“为什么?难道他反悔呢?”

“没有没有,是我,我不想离开娘了。赎身去了外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还不如留在这里陪您,是不是?”她讨巧的说着。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连晟赎你,自然是要娶你啊。”

“娘,你怎么也糊涂呢?他们那样的家庭,怎会容得下我?”

青黛表情一僵,无双暖暖的笑着,却是如此凄凉,“我也不喜欢他的家庭,森严冰冷得让人喘不过气。”

“双儿……”

青黛既心疼又愧疚,如果不是她,或许无双也不会长在这种地方。

无双没有一丝犹豫,尽管她也厌倦这里,曾渴望离开这里,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连晟赎身。

她不能自私的为了自己自由,而将他逼入官场。

那里的尔虞我诈,他曾如此不屑甚至鄙夷,她又怎么忍心让单纯的他挣扎在那样的环境里。

她不能,不能!

青黛问了她几次,无双都是摇头,她终是无奈叹息,“双儿,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怎样一个好儿郎?这天香楼有多少人羡慕你、嫉妒你,可惜你却……”

“娘,就因为他好,所以我才必须得错过。”

配不上,三个字,太沉重了。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那样好的男子,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而不是个青楼女子。

否则,一辈子都将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那些嘲讽讥笑会伴随他一生。

她不忍,不忍这么对他。

天香楼依旧歌舞升平,秋容渐渐被人们遗忘,而无双对她的思念却在与日俱增。

没有她,后院的日子显得如此单调。该庆幸身边还有个连晟,否则,她真会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但最近连晟也不能常来了,他外公是有名的教书先生,家教甚严,这会儿将连晟禁足,听闻是要整顿家风。

呵,无双苦笑,单和连晟做朋友都不许,若真动了心思想嫁他,岂不是自取其辱不自量力?

独自坐在院子里,耳旁是悦耳的琵琶声。无双知道,是娘在宴请沐青云。

第8章 离开天香楼

沐青云是渝州知县,为人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但美中不足的是,他涉足风月场所,虽然不频繁,但一月总有那么一两次。

其实,沐青云是冲娘来的,每次也就只为喝茶听曲。

娘说,沐青云懂她。所以这些年,即使退隐了,他依旧是她唯一的座上宾。

他们管这叫知己,可是无双却不这么认为。她知道沐青云喜欢娘,很多年了,一直在等。只要娘点头,花轿立马过门。不是妾室,而是堂堂的知县夫人。

只可惜,相识恨晚,他在等娘,而娘却倾尽一生在等另一个人。

屋内的琵琶声突然停了,传来低低的谈话声,娘似乎很急,伴随着难忍的咳嗽声。

无双不想偷听,自顾自的在院中采着野花,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娘的喊声,“双儿”

她闻声回头,只见沐青云和青黛站在暮色里,郎才女貌本是好般配的一对,可惜……

“沐叔叔。”无双甜甜的喊了一声,站到娘的身边。

沐青云温和一笑,无双笑盈盈的将一朵娇艳的粉花别在娘的发间,却听她艰涩道,“双儿,做沐叔叔的女儿好不好?”

无双惊喜不已,“娘,您要嫁给沐叔叔啦?”

望着女儿期盼的目光,青黛只能摇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青黛,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这里也绝非你的久待之所,何不和孩子一起离开?”沐青云再度规劝。

“不必了,从来没有像此刻想得这么清楚明白。如果你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过。”青黛冷脸说着,牵无双回屋。

无双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是身后传来了沐青云的笑声,很是苍凉:“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又何苦这样说。罢了罢了,你也勉强不了你,不想走就不走吧,我明天来接无双。”

“接我?”无双大惊,回头时沐青云已然离去,而娘亦是一脸木然。她满心困惑的问,“娘,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接我,接我去哪里?”

“砰”

无双的话还没问完,青黛却如折断羽翼的鸟儿颓然倒地。

“娘、娘……您怎么了,娘……”

耳旁是无双急切的喊声,她却无力回应,脑中回荡的全是沐青云无论何时及时倾家荡产也要赎她离开的话。想赎一个人的身,不是件难事,只要有钱就行。可是,如果没有心,倾家荡产也是无济于事。

她不想走,他一直是知道的,为何还要一问再问?

夜深了,屋内烛光摇曳,映衬着青黛的脸愈加惨白。

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是痼疾,若静心调理,不受刺激,或许还有大好的一天。若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恐怕……恐怕没几年光景了。

虽说这些说,无双不是第一次听,但还是吓得六神无主。

“双儿……”

出神之际,青黛已经醒了,无双忙道,“您别乱动,先躺好,我去把药端进来。”

“双儿,先别去,娘有话跟你说。”

无双顺从的坐在床边,青黛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不可能永远待在天香楼的,既然要走何不趁早?我和你沐叔叔说了,让他赎你去他府上做个丫头。为奴为婢也好过现在,他却说要收你做义女。”她顿了顿,无比感慨,“这辈子,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

“那娘呢?”

青黛苦笑,“我当然还是留在这里呀。”

“既然娘不走,那我也不走。”

“我是一辈子都会留在天香楼的人。”

无双脱口而出,“那我也一辈子……”

“胡说!”青黛突然打断她的话,“我一辈子是为了我最爱的男人,你呢,你为了谁?我吗,我又不是你亲娘!”

一时气急,竟咳出了血,无双欲扶她,却被她推开,“娘为你操碎了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什么时候才能不拖累我?”

拖累……

无双一下子就僵在那里,面对青黛少有的怒火,不知所措。

见无双吓得小脸惨白,青黛终究还是不忍,轻咳的说,“娘好不容易开了这个口,沐老爷也答应了,你是想让一切努力白费,还是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得不安心?”

“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可是……”

“天香楼是什么地方,你不是不知道,哪能容你一直这么玩下去?你在,我一直要担心你会不会被人欺负了,若离开这儿,或许就不操心,病反而好得更快。再说,还有三娘啊,这么多年的姐妹,没有人比她对我更好。”青黛打消无双的顾虑,语重心长道,“沐老爷是个好人,不会薄待你的,对他,娘是放心的。”

“娘何不彻底放下过去,和他走。这么好的人,若错过,你以后……”

“不是心底想要的,再好,也没有用。”

“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个让你心心念念一辈子的男人,到底是谁?

青黛失笑的摇了摇头,“去把药端进来吧,明天你安心的去吧,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恩。”

无双将门外煎好的药端了进来,试温度的时候,尝了一小口,好苦!

她莫名想起三娘曾说的话:青黛这辈子,苦就苦在用情太深!

翌日。

傍晚时分,一切赎身手续办妥,沐青云如约而至。

青黛撑着病体亲自送无双出门,嘴里依旧不放心的叮咛着,“去了沐府要听沐叔叔的话,不可由着性子胡来。”

无双安静的点了点头,她知道娘是为了她好,可是、可是……

青黛走到沐青云面前,一双美眸里充满感激,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一句“谢谢”,太轻太轻了,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这个。

“珍重。”还是沐青云先开口。

青黛笑了笑,“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将无双往前轻轻一推,“你们走吧,我看着你们走。”

“娘!”

无双想说留下,却又怕青黛生气,只得拉着她的手不松。

“走吧!”她挣脱无双的手,始终淡笑着,“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无双,走吧!”沐青云牵过无双的手,尽管有挣扎,但她最后还是和他一起走了。

无双一直回头看着青黛,暮色里,她一袭淡绿长裙,就像树梢的嫩芽一般,清新又预示着希望。

她给无双生路,可是,她自己的呢?

青黛虚弱的站在院中,微笑的冲他们招手,距离渐渐模糊了彼此的身影。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她才敢任泪水肆虐。

心再次被撕裂了一般,那个上天恩赐的女儿,终究还是不属于她了。

天香楼渐渐远去,无双回眸已经看不见了,心底满是失落。

“无双,你有个世上最好的娘亲。”沐青云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