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悠已经在产床上躺了两个小时,身体泡在濡湿的隔垫上,一波波疼痛侵袭下,她已经分不清身下是汗水还是血水。
“婴儿窒息,清理呼吸道。”
“另一个还没到宫口,产妇没力气了。”
“糟糕,产道大量出血!”
时小悠紧抓扶手,张大口想要呼吸,强烈的窒息感下额头直爆青筋:“孩……孩子……我、我的……孩……”
“产妇窒息痉挛,给氧。”
“血压下降,九十四十,八十三十,四十零……”
接生医生抽血交给护士:“送检羊水成分,麻醉师抗敏注射!快!”
“郝主任,婴儿没有心跳!”
……
“时小姐,由于你的缘故,导致孩子早产夭折,根据婚前协议,您将不能分得薄先生的产业。”
冰冷的重症监护室里,时小悠睁开眼睛,听着耳边滴滴的仪器警报,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请您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签字栏一方空着,另一方是力透纸背的“薄佑擎”三字。
“您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方便的话还请您派人去取一趟。”
“另外,王小姐喜欢您养的那几盆春剑兰,薄先生的意思是,您开个价,下午我把钱转到您的账户。”
时小悠疲惫地闭了闭眼,这场婚姻本就是个荒唐的错误,她已经计划好了,等孩子出生后带着宝宝离开这里。
腹部的疼痛将她拉回现实,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的孩子没有了……
十月怀胎,她甚至还没有见孩子一面;
没有亲吻他;
再没有机会听他叫妈妈……
“哦,对了。”林颖收起协议,“希望您履行合约,一周内离开本市。”
时小悠大脑昏昏沉沉的,刀口很疼,心如刀割:“孩子呢?让我见见他。”
“尸体已经处理。”
如果言语能杀人,林颖的话无疑就像钢刺捅进时小悠心口,扎出一片鲜血淋漓。
“处理?”她激动地坐起来,牵动到刀口都顾不上了,挣扎着去扯林颖的衣角,“他是我的孩子,你们有什么权利……”
“薄佑擎呢?我要见他!你告诉他,是王绮韵把我推下楼梯,她杀了我的孩子!你们把孩子还给我!”
林颖眸光暗了暗,毫不客气地抽出衣服。
“时小姐切勿胡言乱语,薄先生没空理会这种琐事,请您好自为之。”
林颖匆匆离开后,监护室里传出“彭”的一声闷响。
医生护士推门而入,就见时小悠软绵绵昏倒在地,臀下一片血红。
“准备急救!”
“时小姐!醒醒。”
眼前光影迷离,诡谲的场景走马观花似的从脑中闪过。她要死了,快了,很快他们一家就能团聚。
“时小姐!小悠!”急切的召唤一声高过一声。
万念俱灰的时小悠迟缓地睁开眼,朦胧中看见一个手机屏幕在眼前晃。
隔着无菌袋,她只能看到屏幕显示的是一个婴儿的影像。
红彤彤的,充满生机的,可爱的宝贝。
麻木的大脑像老旧的机器一样艰涩运转,等时小悠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喜在心头炸开。
“郝主……”
“嘘!”郝主任谨慎地压住她开口的念头,以眼神示意墙角的摄像头。
迎着时小悠期盼的目光,他轻轻点了点头。
干涸的泪水再一次决堤,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
四年后,江城。
正值初秋,林荫道上的红叶飘摇,一辆黑色汽车驶过去,碾碎一地金黄。
路的尽头是寂静的公墓。
“妈妈,我们去看太爷爷吗?”留着蘑菇头的小女孩趴在车窗上,一双凤目光华流转,很是灵动。
时小悠沉默地摩挲着手上的请柬,神情呆滞。
她迟迟不语,驾驶位的方子荀接过话:“宝贝,你妈妈要去看个朋友,田田和叔叔在车上等她好不好?”
田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泄气地应下来:“那好吧。”
方子荀但笑不语,替时小悠解开安全带:“我们在这儿等你。”接着自然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后座的田田看到了,瞪大眼睛表达不满:“方叔叔,你太惯着她啦。”
车厢里暧昧地气氛被田田的童言童语戳破,时小悠也猛然回过神,面上慌乱了一瞬,神思不属地辞别两人下车。
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不曾想还是被人看出了她的怯懦。
葬礼已经结束。墓地里萧瑟寥落空无一人,未撤走的贡品透着喧嚣过后的空寂。
时小悠攥紧了请柬,视线下移,最终定格在墓碑上的彩色照片上。
照片上的男人眸如鹰,薄唇抿成一线,阴鸷凌冽。
对视的瞬间,时小悠瞳孔紧缩,不由自主向上前一步,两眼定定地盯着那张面孔,蓬勃的恨意浓郁地要溢出来。
从没有想过他会死。
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时小悠还以为听了个笑话。
薄家是江城财团之首,早年丧夫的薄夫人几乎把这唯一的继承人当命根子看。
薄佑擎身边保镖成群,恨不能武装到牙齿,他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于一场车祸?
困扰了四年的阴影就这样突兀地消失,时小悠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往事萦绕于心,暴虐的回忆瞬间铺天盖地般袭入脑海。
——“你应该学会认清自己的位置,我们薄家娶你回来,不是娶个太太回来供着,你知道该怎么做,对么?”
——“你全身上下有价值的不过是一个子宫,一颗卵子。”
——“佑擎,我不想在我们谈论婚事的时候看到她。”“你想怎么办?”“她可怀着你的孩子呢。”“不要紧,这个没了,还会有下一个。”
压抑了几年的恐惧和仇恨一朝释放出来,时小悠失控地掩唇:“薄佑擎你个禽兽,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秋风萧瑟,拂过耳畔。
“夫人,别来无恙。”
诡异温柔的声音清晰地从背后传来,时小悠陡然一惊。
“谁……唔!”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推地向前扑去。
胸膛贴着冰凉的墓碑,对方得寸进尺地用微凉的鼻尖暧昧地摩挲着她的颈侧。
“不过几年不见,你就把我忘了。”
背后阴冷的男人噬咬她的耳垂,“想引起我的注意,嗯?”
蚀骨的寒意沿着脊柱爬上来,时小悠手脚冰凉,不可置信地想转过脸看他。
“你……”
男人唇角戏谑上扬,眼神却毒蛇般阴鸷。
短发服帖的梳至脑后,俊美无俦的脸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更衬得他邪肆诡谲。
“夫人有没有想我?”
时小悠惊恐色变:“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你对丈夫该有的态度?”男人的目光极具侵略性,上前一步,突然将她托举到墓碑上,“演的过火了,司夫人。”
时小悠被锁在墓碑与男人健硕的胸膛之间,气急:“谁是司夫人,你放开我。”
“既然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回忆回忆。”
外衣滑落,毛衫被扯至肩头。
天空飘起细蒙蒙的雨。
男人诡谲的吐息绞着阴冷的雨丝织成一张网,密匝匝将时小悠捆缚其中。
“司商!”
“薄司商!”
“你疯了!”
极度惊恐下,时小悠攀上他的臂膀,狠狠咬住他的侧颈。
“唔!”
沉闷的喘.息后,对方手上的桎梏一松,时小悠从他怀里挣出来,衣服都来不及捡,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雨声淅沥,一顶黑伞悄无声息地越过男人的头顶。
保镖恭敬请示:“先生,拦吗?”
男人挺立的身躯犹如一杆标枪,雨水勾勒出他高大瘦削的轮廓。
“不用。”他歪了歪脖颈摩挲了下伤口,“嘶”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垂眸舔去指尖上的血,眼梢戾气滋生:“她会自己找上来。”
那道阴测测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追黏。
从那之后,接连几天时小悠都无法从噩梦里挣脱出来,干什么都心不在焉。
时小悠的老板邱鹤秋想拍音乐剧,一意孤行要在江城创作。时小悠作为他的御用造型师,提前一步将整个工作室都搬了过来。
以前她对江城避之不及,现在却要想办法在这里站稳脚跟。
这一切巧合得就像冥冥中有只手在精心安排。
工作室刚搬到江城,种种杂事堆积到一起,事事都不顺利。
“A套系的秋冬系列又被客户退了回来,已经是第三次了。”
助理尚晴愤愤地将礼服甩到屏风上:“设计稿改了又改,前后返工了五次,这回又说不行,你说他什么意思?”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时小悠正撑着额头在通电话。
电话里的女人冷漠地警告她:“不管你为什么回来,这个家不欢迎你,周末你姐订婚,我不希望你出现在现场,明白吗?”
时小悠没接话。
没有得到预想的回应,女人嗤了一声,轻蔑道:“别怪我说话难听,田田是怎么来的,你我心里都清楚,时家丢不起这个人。你自己下贱,我不拦着,可别让人觉得我简梅卖女求荣。”
被退回的礼服在复古屏风上轻轻摆动,时小悠盯着烟灰色戗驳领出神。
现在不是时家被人追债、几十口人喝西北风的时候。
这会儿嫌她掉价,脸真大。
“时小悠?”
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锐,时小悠回过神,缓缓吐出口浊气:“放心,您如此高风亮节,我高攀不起,也请你以后不必打电话过来。”
挂了电话,时小悠揉了揉眉心,视线落在礼服上:“还是对设计不满意?”
尚晴翻了白眼:“嫌不够舒适。”
“具体呢?”
“没说。”
尺寸是量好的,礼服材质也是经设计师挑选客户拍板后才决定,剪裁缝纫过程中设计师全程跟进,根本不会出错。
那就是故意找茬了,哪有穿礼服还想肆意放飞自我的。
尚晴气道:“对方要求改到满意为止,还要如期交付,时间就剩下一周,根本来不及。”
时小悠颇感头疼:“地址给我,我去一趟。”
这是工作室打入江城市场的第一单,关乎名誉,不能马虎。
和客户约的下午五点,时小悠接田田放学后,没有时间送她回家,只能带她一起去。
“妈妈,怎么不走了?”
时小悠盯着大厦前“博闻集团”四字,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紧攥田田的小手,直到田田喊疼,这才反应过来。
客户资料上明明登记的是徐先生,怎么地址却留的薄氏。
不过应该没有关系。听说薄佑擎过世后,薄夫人优思过度卧病在床,已经很久没来公司了。
时小悠虽然是薄佑擎的前妻,但是在薄家的地位还不如一个看门女佣,更没踏足过公司一步,并没有人认识她。
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带田田踏入薄家地盘,时小悠还是绷紧了神经。
“时小姐,总裁正在等您,您这边请。”
娃娃脸青年助理在前引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照顾小朋友。”
说着,他低头对牵着时小悠衣角的田田做了个鬼脸。
“哈喽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
田田对这个浑身散发着“我是一颗小嫩草”气息的怪蜀黍一点都不放心,戒备地往时小悠身后躲了躲。
时小悠将田田挡在身后,心里有些慌。
对方温和一笑:“您放心,小朋友和我们少爷年纪差不多大,同龄人能玩到一起。”
他蹲下来:“妈妈要工作,葛格带你去找小哥哥玩好不好呀?”
时小悠问:“小少爷是?”
“哦,我们总裁的儿子。”
时小悠微笑:“没想到徐总已经结婚了。”
“那倒没有。”明白时小悠误会了,对方解释,“鄙姓徐,我们老板姓薄。”
时小悠喉咙干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么。”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英俊邪肆的脸,一阵凉意爬上背脊。
这时候退缩已经来不及了,藏在玻璃幕墙上的大门在她面前自动敞开。
极富现代感的办公室占据了一层楼,铁灰与白色相间的基调显得这里广阔又冰冷。
“叮”的一声,房门在身后合上。
“你迟到了五分四十二秒。”
凌冽的声音如冷水泼面,时小悠猛然打了个激灵。
“……很抱歉让您久等。”
“希望你的专业素养比你的时间观念要强一点,时设计师。”醇黑的椅背转了过来,男人阴鸷的视线落在时小悠身上。
看清那张苍白的脸,时小悠不自禁退了一步。
男人的衬衫衣袖卷直手肘,露出肌理分明的手臂。款款走过来的步子好像踏在时小悠的心尖上。
“当然,如果你是以司夫人的名义来,为夫不介意多等这一会儿。”
醇厚的气息扑面压来,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时小悠被迫抬起头,视线却固执地落在对方敞开的领口上,不再往上。
“不敢看我?”
时小悠挪开视线:“麻烦你再试一次礼服。”
他贴在她的耳边,以半含耳垂的姿态,暧昧的气音直往颈子里钻。
“帮我脱。”
什么?
时小悠诧异抬眼,正撞入男人戏谑的瞳眸里,狭长的眼透着股别样的慑人风情,很危险。
但凡自然界的生物,越毒越美,时小悠想。
而她就是那个平平无奇的猎物。
她恍然明白过来:“请柬是你发给我的?”
“不错。”
为什么?
时小悠想不起来以前和这个男人有过什么特殊的交集,以至于让他紧抓着不放。
他是薄家养子,从她嫁到薄家,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巴掌都数的过来。
两人充其量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看出她的疑问,男人勾唇:“自然是想你。”
时小悠本能地觉得危险,司商打定主意缠上她,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司商被薄家压了这么多年,怕不是脑子憋坏了,本来就有点神经质,现在八成是朝着神经病进化。
田田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外。
在他的地盘上,最好识相一点。
时小悠勉强维持着镇定,手指发抖地一粒粒解开他的扣子。
换过衬衫,手腕被抓住。
男人启唇提醒:“裤子。”
时小悠睫毛抖了抖。
片刻后,薄司商垂眸,凉凉地望着她半跪在脚边整理裤脚。
纤细的腰弓出一道柔美的弧度,中长的发梢垂下,露出一片通红的玉颈。
“以前你也这么伺候我大哥?”
令人窒息的静默弥漫在空气中。
过了许久,时小悠才冷淡道:“司先生,为客户量体试装,是我的工作。”
她的反应很平静,跟在墓地那天判若两人。
薄司商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不过他没有继续刁难她,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脚边这个女人会称呼他为“司先生”。
他还想多听两次。
“您觉得哪里不合适?”时小悠问。
“这套礼服是你做的?”
时小悠不解其意,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不是。”
“我说呢。”薄司商垂头捻了捻衣领,意味不明地望向时小悠,“不像你一样招人喜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上挑,情绪掩藏在氤氲瞳眸里,说不上是满意还是嘲讽。不知道他说的是“不如你招人喜欢”还是“不像你才招人喜欢”。
周围寒气有些重,时小悠打了个寒噤,从怔忪中警醒过来,她想离开这里:“司先生满意就好。”
她说完就匆匆走到门口,然而手一挨上门把手,心顿时落到谷底,门被反锁了。猛然回头,正瞧见薄司商把玩着房门遥控,戏谑地看着她。
“肩垫高了,显得我戾气太重,左袖口的内衬做工糙,磨手腕。华而不实。”
时小悠努力牵出个笑:“实在抱歉,我可以带回去修改,只是时间上怕来不及。”
“是啊,这可怎么办呢。”薄司商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外面传来田田和助理聊天清脆的童音。
“你女儿很可爱。户籍上登记的是三岁两个月?”
室内温度骤然落下,驱走不该有的侥幸心思。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时小悠攥紧了衣摆,脸颊抖了抖,想扯出个讨好的笑容:“司先生。”
“别怕呀宝贝儿。”看出她的恐惧,他似乎想安慰他,语气轻飘飘的:“薄大少死了,就算你把他绿了,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凑了过来,温暖的气息仿似勾在舌尖的温柔缱绻。
“来,亲爱的,悄悄告诉我,她是谁的孩子?”
莫名的恐慌在空气中蔓延,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戒备奔逃。
“不想说?”
时小悠面白如纸。
先用讣告把她引回来,又用礼服不合适为借口,引她自投罗网。
薄司商到底想干什么?
“你可能还不知道,鄙人膝下有一子,不爱和人说话,脾气又大,正好缺个妹妹。”
时小悠心头一颤。
“田田就非常适合。”
时小悠蓦地抬起头去看他。
男人黝黑的瞳眸映出大理石墙壁冰冷的色泽,像一双无机质组成的晶状体。
就好像他的声音是活的,眼睛是死的。
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
那一瞬间,心脏像被人揪起,巨大的恐慌感攫住了她。
那个藏在久远记忆里的名字呼之欲出。
男人冷笑:“怎么,很难选择?”
“您看这样行吗?”时小悠绞尽脑汁,费力思索他可能的目的,“在新的礼服做出来之前,我可以在您身边,应付突发状况?”
“哦?”男人撩起眉,眼里渐渐显出一丝笑意,一瞬间连周围的空气都重新生动了起来,“我又细细感受了一下,贵工作室的做工还不错。”
他打了个响指:“周末上午十点,名优山庄,诚挚恭候。”
“对了,别忘了带上田田小宝贝。”
时小悠拖着软绵绵的双腿从办公室出来,就见走廊上空荡荡的,对面的休息室里也空无一人。
“田田?”
她瞬间抽离了全身的力气,惊惶的气音蓦地拔高。
“时田田!时忆姝!”
“妈妈,我在这儿呢。”田田闻声从拐角跑过来,油乎乎的小手还抓着一根炸鸡腿:“我刚才饿了,小葛格请我吃炸鸡腿,我有听妈妈的话,没有多吃哦。”
时小悠压抑地轻轻缓和气息,轻笑:“乖,我们回家。”
她拿出纸巾擦田田小胖手上的油渍。
“妈妈,你是不是热呀,手心出这么多汗。”
时小悠喉头发紧:“不,不热。”
“妈妈,我也帮你擦。”
隔着一面墙,母女二人的背影落进一双冰冷瞳仁里。
关闭遥控,墙壁恢复原色。男人换下礼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手表。
二助拨通内线电话:“薄先生,医院那边又来电催,现在走吗?”
“备车。”
这是一家特殊病人疗养院,博闻集团投资所建,目前只收了一位病人。
“现在想见你一面越来越不容易了。”
坐在窗边的女人妆容精致,仪表端方,唇边深刻的法令纹暴露了她的年纪,同时也显得她很不好相处。
女人挑剔地看向来人:“别忘了你姓什么,你今天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
薄司商眉眼中带着笑意,优雅地像换了一个人:“当然没忘。这一切当然是我的‘哥哥’留给我的,他要不死,我还要熬上几年,你说是吗,薄老夫人。”
最后刻意在“老”字上加了重音。
薄夫人下颚线条紧绷,目光骤然凌厉。
“您可要安心养身体。公司股东们还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
薄夫人没有容人雅量,但有雍容气度,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她贵太太的体面,所以就算被薄司商讽刺诅咒,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当的肢体语言,而是平淡地提起找他来的目的。
“我听管家说你把人选改了,改成时家的时玉沁。婚期定了?”
薄司商面无表情:“周末。”
“你哥哥的事情你也清楚,应该避嫌,时家的女儿不合适。”
“哦?”薄司商勾唇,“他是他,我是我,为什么要避嫌,我怎么不太记得了。”
薄夫人皱眉盯着他看,薄司商不为所动,于是她问:“说说吧,时玉沁哪里好,让你非她不可?”
“姓时。”
薄夫人凌厉的视线投过来,撞入男人冰冷的仿似无机质的瞳眸里,势均力敌。半晌,薄夫人先错开视线,状似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算了,我只要看着你结婚,就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其他随你。”
……
从博闻集团离开后,时小悠心急如焚地赶回去收拾行李。
为什么给她发讣告,为什么找她定礼服?
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薄司商的目标是田田!
他想要孩子!
她想不明白,薄司商他一个养子,和薄家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吃饱了撑的替薄家操心血脉。
时小悠一手收行李,另一手打电话订机票。
“妈妈,我们要走吗?”
时小悠挂了电话,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张:“对,田田乖乖把东西装起来,我们回原来的家。”
“可是……”小哥哥请她吃鸡腿,她还没有请回去呢。
她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哥哥呢,重要的是和她一般大,还喜欢听她说话,一点都不嫌她烦。
“宝贝儿,我们时间来不及了。”时小悠躬身在田田额头上亲了亲,田田立刻就把想说的话抛到了脑后。
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再说太爷爷家在这里,她们以后还会回来的,只能下次来再请小哥哥啦。
小孩子的生物钟准时,等他们收拾完驱车赶到机场,田田已经睡着了。
时小悠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抱起田田,偏偏这时助理尚晴又打电话过来问情况。
“今晚的机票,对,现在就走。”
尚晴大为不解:“可是邱先生的音乐剧刚开始筹备,你什么时候回来?”
时小悠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但田田是一定不能再来江城了。
她耳朵夹着手机,拿车钥匙锁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到了地方我……”
“……”
“……喂,喂?小悠?”
一排西装革履的男士守在停车场出口,气势如虹。
“吧嗒”一声,钥匙掉到地上,被一只修长的手捡了起来。
男人似乎在这儿等了有一会儿了,连端详钥匙的姿态都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意思。
似乎没看出来时小悠的惊惧,他若无其事地把钥匙递还给她:“宝贝儿,做人要讲信誉。”
时小悠心跳地飞快,双唇发颤,半晌没说出话来。
薄司商摆了摆手:“别吓到孩子。”
话音一落,立刻有两名保镖走上前。
“薄司商!”时小悠精神紧绷到极点。
“嘘!”
他食指压唇,半眯的眼看起来竟然有些冷魅,有点轻佻,但态度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时小悠哭腔都出来了,压低了声音没敢把孩子吵醒,她面对薄佑擎都没这么害怕过。
“抱歉。”薄司商拿指尖疼惜地蹭了蹭她眼边的泪痕。
不等时小悠给出反应,使了个巧劲,轻而易举就将田田抱进怀里。
“把孩子还给我!”时小悠急切地冲过去,几乎撞进男人怀里,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求道:“别动田田!别动她,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广场上的大屏幕正在播报娱乐新闻。
——“……名模时玉沁与博闻总裁薄司商将在本周末订婚,据传除多位名企高管确定出席之外,还有知名影星助阵……”
薄司商盯着她的眼睛,无甚表情地问:“干什么都行。”
时小悠以为他不信任自己:“你要订婚了?和时玉沁?周末是吗,我重新给你们做礼服,你想要什么样的?”
薄司商转身抱着孩子上车,时小悠被保镖往另一辆车上拉,急得抓狂:“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你说啊!”
荧幕里的嘉宾与主持人聊起来。
——“据说时玉沁的祖父还是薄老先生老师,两家关系不错。她堂妹时小悠不就嫁给了前薄总薄佑擎,可惜后来离婚了。”
——“听说还是小时候就定下来的,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后来,唉,世事无常。”
——“不过两姐妹同嫁到一家,这种事情挺少见的。”
宽广的荧幕下面,黑色轿车滑下车窗,露出男人俊秀非凡的侧脸:“我希望订婚当天站在我身边的是你。”
面对时小悠疑惑不可置信的表情,薄司商笑了笑:“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时小悠半晌没反应过来,木愣愣的。震惊过后,她硬生生压下被戏耍后的愤恨生气。
保镖道:“时小姐,请上车。”
既然不想娶干什么要和时玉沁订婚。
耍她很好玩吗?
“要我怎么做?”时小悠问。
保镖代答:“那就是您自己的事情了。”
薄司商把她们带回薄家别墅,没有束缚她们的自由,只是不让她单独带田田出去。
为了不让田田害怕,时小悠还要配合他们演出,简直身心俱疲,甚至巴不得时间过的快一点,快点到订婚那天。
周末,名优山庄。
博闻集团和时氏第二次联姻,场面盛大,无与伦比。
时小悠精装打扮,款款走入会场。
在场的宾客里有时家和薄家的亲戚朋友,彼此都认识。
“那不是时小悠么?”
“薄佑擎出事了,她应该是回来吊唁的……”
“……活着的时候不见人影,人死了才回来,肯定有什么目的……”
“……啧,你说薄佑擎和她……”
自从时小悠和薄佑擎离婚后,简梅为了时家的名声放出风声颠倒黑白,说时小悠出轨才导致薄佑擎和她离婚,甚至说时小悠当时夭折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薄佑擎的。
比这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时小悠对这些闲言碎语置若罔闻。
她想找田田,焦急地在场内搜寻薄司商的身影,结果就看到了简梅。
简梅在宴会厅门口和几位贵妇说话,眉飞色舞,精神气十足。
她被身边的妇人捅了一下,扭脸就看到时小悠,脸上的笑骤然消散。
“谁让你来的?”简梅稳着性子大踏步走过来,拉起她就往亭柱的后面躲,“你在电话里怎么答应的,故意跟我作对?”
时小悠想躲却没来得及,被拉地踉跄了一下。
“前两天是谁在电话里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不来,还让我不要联系,时小悠,你出尔反尔的功夫见长啊!”
见周围有人朝这边指点,她压低了声音:“快点走,搅了今天的宴会,我要你好看!”
时小悠淡定地理了理被扯乱的衣服,拿出个红包:“要么?”
简梅气地将红包打掉:“时小悠,别给我装傻。”
时小悠笑了笑:“前两天还说绝不卖女求荣的人,怎么,这次不是卖女?”她故意讶异道,“哦,我明白了,薄司商没给钱是吗。”
“我不跟你争。”简梅转头叫保安,“谁放进来的,请出去!”
简梅强势要面子,能当着这么多宾客找保安,看来是真的气狠了。
当年时家走投无路,薄老先生提出联姻,第一人选就是时玉沁,结果时玉沁前面和薄佑擎聊的好好的,结婚前一天跟人跑了,这事儿就落到了时小悠头上。
时玉沁日子不好过,简梅总觉得是时小悠在其中搞鬼,防她跟防贼似的。
简梅还放话出去说时小悠和薄佑擎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彻底把时玉沁摘了出去。
时小悠没告诉她,其实这几年时玉沁之所以倒霉,薄佑擎没少在里面出力。
薄佑擎别的本事没有,睚眦必报从没漏过谁。
看薄司商的作风,比薄佑擎只会有过之无不及。
抛去心头升起的莫名其妙的怪异感,时小悠其实还挺看好这段联姻。
简梅强势要面子,时玉沁自私还能装。司商脾气古怪,手腕狠辣。她很好奇,他们凑到一起会是什么场景。
保安一到,他们就成了整场宴会的焦点。
“妈,这是怎么回事?”时玉沁一身湖蓝色高定礼服,美艳张扬。
见到时小悠,她一脸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回家,我们都很想你。”
“是么。”
“快跟我来,我介绍我的未婚夫给你认识。”像没听出她的嘲讽,时玉沁愉悦地呵呵笑了一声,“哎呀,我忘了你们可能见过,他是薄佑擎的弟弟,只是没有对外公布,你应该知道吧。”
简梅冷脸:“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现在薄家掌权的是薄司商,众人巴结还来不及,谁敢提薄佑擎。
时玉沁故意这么说,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和薄司商的关系亲密。
“小悠,一会儿典礼完了我们好好叙叙旧,薄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说不定我还要向你讨教呢。”
时小悠似笑非笑:“恐怕不行。”
她拿指尖勾着时玉沁的胸花把玩,慢条斯理道:“因为今天我也订婚。”
周围的气氛瞬间凝滞。
简梅冷脸。
时玉沁的笑容尴尬了一瞬:“哦?和谁?”
“你说呢?”
时小悠觉得自己这会儿简直婊气十足。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薄司商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也许那个男人只是想看她的笑话。
她就像个被人架在舞台上的小丑,表面嚣张至极,其实内心比谁都不安。
说不定还真会被撵出去。
简梅打断她:“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呵斥保安,“还不把她赶走?”
“薄先生!”
围观的人潮水一样朝外退开。
会场突然间安静下来。
稳健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坚实而有力。
“怎么不去找我?”
男人从后面搂住时小悠的腰,以保护者的姿态将时小悠圈进怀里。暧昧地凑到她耳边说话的动作,更为她吸引了一大波仇恨。
滚烫的气息拂到脸上,时小悠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公众场合的薄司商与时小悠所了解的完全不同。举手投足高冷矜贵,让人不敢染指。
“司商你……”时玉沁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置若罔闻,侧脸冷俊又迷人。
时小悠不动声色地将腰上的大手扒下来,皮笑肉不笑:“看不出来吗?他要和我订婚,不是你!”
“什么?”
时小悠骄傲状:“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呵。”时玉沁根本不信她,“司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转念想了想,难道这是策划出的暖场节目,“别演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时小悠同情地望着她,一副胜利者姿态。
薄司商没理会她,对简梅打了个招呼,淡淡道:“伯母,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先走了。”
“等等!”简梅惊怒:“薄先生,之前说的好好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承认你们之前谈过。”时小悠幸灾乐祸,“这回把你女儿卖了多少钱?”
“你闭嘴!”
简梅恨不能把时小悠叉出去。
时小悠战力全开也不甘示弱,冷笑着将手插进薄司商怀里,抽出个钱包,反手丢到简梅脚下。
就像当年简梅所做过的一样,神态动作都学的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滚!”
那一瞬间简梅的脸上调色盘似的,气的捂着胸口直喘。
时小悠并没有踩着别人自己开心的毛病,她和简梅的关系不睦,但她更希望双方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互不干扰最好。如此锋芒毕露也让她无所适从。
薄司商轻轻捏了捏她的腰侧,时小悠起先还以为他是安慰自己,结果一抬头看到他的视线,发觉他只是在催促她再接再厉。
时小悠黑下脸。
她又不是演员,想要场面精彩拿剧本来。
就在这时,有服务生过来,在薄司商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时小悠隐约只听到个“薄夫人”“来”,心头一紧,顿时就待不住了。
近几天都没见薄司商和薄夫人有过联系,差点把她忘了。
田田还在这儿,决不能让薄夫人看到她。
“抱歉,我有点事儿。”时小悠已经没精力关注简梅和时玉沁的表情,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给这场表演化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祝福就不必了,回见。”
时小悠突然甩手离开,简梅和时玉沁气的七窍生烟。
薄司商不仅不责备,还替她道歉开脱。拉的一手好仇恨。
薄司商是豪门新贵,年轻有为,优雅多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圈子里名门商客的标杆,是多少名媛淑女可望不可即的男神。
他就是渣上天际,还有无数的人在后面等着前仆后继。
时小悠就不行了,前夫薄佑擎刚过世没多久,她就来勾搭前夫的弟弟。何况还有传言说她婚内出轨,给前夫戴绿帽子才不得已离婚的。
一朵残花插到了金山钻石山上,本就引人愤恨。
抢人未婚夫不说,在订婚宴上这么没礼貌,众人心里还不定怎么骂她呢。
时小悠心里清楚,可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山庄的格局是品字式的,中间是宴会大厅,右后方是儿童游乐厅,宾客们带来的小朋友都在里面玩。
时小悠在里面找了一圈,没见到田田,也没见到本应在这里照看田田的管家,顿时慌了。
走廊上,时小悠和一队人擦肩而过。
“站住!”
熟悉的音调让时小悠心头一颤。
她稳了稳心跳,装没听到,径自往前走。
她要快点找到田田。
然而随后过来两个保镖,强硬地压着她转过身。
时隔四年,再次看到薄夫人美丽而尖刻的脸,深藏在记忆里的恐惧和厌恶卷土重来。
“是你?”
薄夫人惊讶地看着时小悠,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看得时小悠心跳得飞快,掐住手心尽力才让自己保持平静。
“你回来干什么?”
听到问话,时小悠才放下心。
看来薄夫人还不知道刚才在订婚宴上发生的事。
她抬投望过去,努力让自己显得更真诚:“吊唁。”
薄夫人像被这两个字惊着了,指尖痉挛般地抖了抖,面上闪过一抹痛不欲生的神色。
连时小悠都觉得她可怜,中年丧夫,将薄家产业看的极其重要,一心要把薄佑擎培养成完美继承人,结果薄佑擎也走了,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不,不是。
时小悠在心里否认自己,还有田田,所以她更不能让薄夫人见到田田。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薄夫人已经恢复过来。
“以前说过,不要让我们再在江城看到你。”她道,“薄家说过的话,不是说说就算完了,你明白吗?”
时小悠指甲掐进手心,面上不动声色:“明白。”
她恨薄夫人,恨薄家的一切,但现在并不是和她撕破脸的时候。
薄家堪比龙潭虎穴。这次要能顺利离开,她真想这辈子都不再回来。
薄夫人刚刚步履匆匆,显然有事要忙,还顾不上她,摆手就让保镖放人。
目送薄夫人离开后,时小悠提起裙摆快步往外跑。
不大一会儿,楼上一间休息室外,两队保镖在门口僵持。
门口的两位保镖挡着门,不让人上前一步。
披了一身黑衣的薄夫人立在门前,两手交握,每隔半分钟轻轻敲一次门。
保镖头疼:“老夫人,您这是为难我们。”
薄夫人常年居于高位,气场慑人,她笑了一声,声调低沉语速不快,却让人喘不过气:“我见我的孙子,天经地义,是你们在为难我。”
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徐又喜正在哄一个小男孩。
徐又喜头皮都挠秃了一块,诱哄道:“天语,小少爷,小宝贝儿?我们回家好不好?不想回家的话,去游乐场怎么样?”
男孩和这个海洋主题儿童房的活泼气质格格不入。
黑色马甲套在公主领的衬衣外面,衬地他小脸白皙精致,如果不是看他软绒绒的短发,甚至分不出性别。
徐又喜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始终无动于衷。
徐又喜很着急,薄夫人有备而来,想趁着订婚宴把孩子带走。
别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是薄司商的心腹,很清楚里面的利益纠葛。
薄司商违背薄夫人的意愿和时家小姐订婚,薄夫人绝不会让博闻天语留下来。
自从薄司商和薄夫人撕破脸,薄闻天语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筹码被抢来抢去。不知道薄闻天语经历了什么,渐渐地不爱说话,甚至完全失声,对什么都不关心。
徐又喜既怕薄夫人下手抢人。又担心薄闻天语受刺激病情加重。哪一个后果他都承受不起。
从那天见过时小悠的女儿之后,薄闻天语的情况有所好转,比平时都要听话,也活泼了一些,可偏偏这个时候,徐又喜怎么劝他都不听,也不愿意走。
外面的薄夫人已经失去了耐心。
“把门打开。如果耽误了他的病,你们一样承担不起。”
徐又喜无奈:“天语宝贝,小祖宗?”
无机质似的眸子左移两度,和徐又喜眼神对上。
徐又喜看到他完全没有情绪的眼睛,心里一咯噔,心道不好。薄闻天语的病最近刚有了点起色,又变回去了。
与此同时,“彭”的一声,房门被薄夫人的保镖从外面破开。
“您不能进去!”
“让开!”
作为孩子的主治大夫,徐又喜无奈又心疼,对薄夫人也愈发厌烦。
“乖,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徐又喜合上卧室门,脸色不佳:“薄夫人,不介意的话,借一步说话,我们聊一聊孩子的病情。”
他一走开,原本像机器人一样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的男孩突然跳下椅子,跑过去拉开衣柜。
柜子里的衣服堆在一起,女孩四仰八叉地躺在衣服堆上睡的直流口水。
男孩面无表情地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儿,之后做出了一个会让徐又喜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然后定定地看着口水从她的嘴角往外流。
田田揉揉眼,打了个哈欠:“蜀黍走啦,太好啦哥哥,我们快去找妈妈吧!”
片刻后,徐又喜困兽似的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打转。
“我就出去一分钟,怎么就不见了?”
保镖们噤若寒蝉。
薄夫人气得手直哆嗦:“这就是你们承诺的要照顾好天语?”她指着徐又喜,“你把孩子藏起来?不想让我见?”
徐又喜没理她。这个反应,并不像是做戏。
薄夫人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冷,声色俱厉:“快,快派人去找时小悠,立刻!”
徐又喜觉得和时小悠的关系不大,而是吩咐保镖:“没找到天语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走,排查所有房间和车辆。包括薄老夫人的。”
“你怀疑我?”薄夫人冷笑。
徐又喜不为所动:“您的嫌疑最大。”
订婚典礼被迫中止。
以徐又喜这些年对薄司商的了解,别说一个订婚典礼,就是结婚典礼,那个男人都未必会放在心上。
徐又喜还没见过他对什么人和事在意过。
除了薄闻天语。
儿子是他的软肋。
薄司商匆匆赶来,眉眼下垂,阴冷的目光仿似能杀人。
徐又喜根本不敢看他。
薄司商环视一周,继而快步走向衣柜。
他对房间正中央的薄夫人视若无睹,薄夫人冷目看过去,唇角下耷。
徐又喜道:“没在里面,我们看过了。”
衣柜里的确没有人,衣服不多,而且叠地整整齐齐,完全藏不住人。
薄司商扫了眼最上层看似平整的衬衣,目光一沉。
“我和老夫人在门外。”徐又喜解释,“窗台高,一个孩子翻不出去,一定有人进过房间。”
薄司商不予置评,问:“时小悠在哪?”
时小悠听服务生说看见管家从匆匆忙忙往山庄外面去了,她也急忙赶过去,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管家。
“妈妈!”田田站在车门旁朝她招手。
时小悠松了口气,快步跑过去,一眼就看到田田牵着一位精致的小娃娃。
小男孩面容精致,五官和薄司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田田一样高,乖巧地像个洋娃娃。
时小悠愣愣地看着牵手站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晃了一下神:“天语。”
田田还没来得及介绍,好奇道:“妈妈你怎么知道哥哥叫什么?”
在薄家的这几天,徐又喜已经提起过很多次了,只是还没有见过。
时小悠神思不定,她梦到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只是等她从梦中醒来,一切美好都是一场空。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似假还真地逗她们:“大概是在梦里知道的。”
如果她的儿子还活着,现在也该这么大了。
他应该像薄闻天语一样,和田田站在一起,两个人美好地就像一对天使。
“妈妈,我请小哥哥到我们家里吃饭。”田田小大人似的拍她的手叮嘱,“你可要好好发挥呀。”
时小悠揉了揉两个小宝贝的额头,微笑:“好。”
薄闻天语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时小悠看,完全没有分心。
在时小悠揉他的头发的时候,先是戒备地躲了一下,接着享受地眯了眯眼。
这会儿的时小悠完全忘了,她本意是带田田离开江城,可现在多了个小不点,她突然又舍不得了。
那就再多留一晚上,应该问题不大。
时小悠拿出手机正要通知薄司商,号码还没拨出去,抬眼就见对方快步走来,裹着一身怒火。
“仪式还没举行,你想去哪儿?”
望着一大两小并排站着的三人,薄司商哼了一声,冷笑:“还拐了我儿子,胆子不小。”
“叔叔,妈妈和我请哥哥吃晚饭,您要来吗?”
田田那张胖嘟嘟的小脸比时小悠有吸引力,至少薄司商用实际反映说明了这一事实。
“可以。”薄司商道,“不过田田要和妈妈一起去哥哥家。”
田田纠结的看了会薄司商:“可是去哥哥家,不就是哥哥请我吃饭了吗?”
“当然不是,田田可以借用哥哥家的厨房。”
薄司商抬头戏谑的看着时小悠:“你觉得这个提议好吗?”
不好!
两个字含在喉咙中,时小悠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您提议当然好。”
满意地勾起唇角,薄司商弯腰抱起田田。
“现在,是不是应该先跟我回去完成仪式?毕竟,两个孩子还等着吃饭。”
参加完仪式,她还会有心情做饭才怪……
但是看着薄司商怀中的田田,时小悠只能强颜欢笑地点头。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换礼服。”
转身离去时,薄司商身边的保镖自动跟在时小悠身后。
时小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薄司商太多心了,田田还在他手里,她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仪式还有十分钟开始。
坐在梳妆镜前,时小悠的手紧紧攥着纯白裙摆。
她好想逃离这里,带着田田不顾一切地离开……
可是以她微弱的能力来说,根本做不到对抗薄司商。
双手无力放开裙摆,时小悠缓缓起身,朝着宴会厅走去。
无论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场面,为了她的田田,时小悠都会勇敢面对。
宴会厅内,众人正在茫然的看着面前凌乱的场面。
原本身为今日女主角的时玉沁正站在舞台中央低声哭泣着。
身为男主角的薄司商却站在那里,面容淡然,丝毫不为眼前美人梨花带雨的一幕有所动容。
宴会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众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过去。
忽然出现在宴会厅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年的原薄家少奶奶,时小悠。
时小悠身着银白色抹胸礼服,及腰墨发高高盘起,只余几缕碎发垂落在细长的天鹅颈间。
纤纤素手轻柔地提起裙摆,露出时小悠白嫩细长的双腿。
迈着缓慢优雅的碎步,时小悠朝着薄司商的方向缓缓走去。
深邃黑眸中看不到任何情绪,但是在别人看不到的眼眸深处,隐隐闪过一抹火光。
步伐无论走的多慢,红毯终有走完的那刻。
时小悠来到薄司商的面前,然后有些迟疑的看了眼时玉沁。
无辜地歪了歪头:“时小姐,您觉得站在这里,合适吗?”
意识到薄司商不是在和她开玩笑,时玉沁瞬间脸色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薄司商。
“司商,你是开玩笑的,对吗?”
半晌没有得到薄司商的回应,时玉沁转头看向时小悠。
“小悠你告诉我,你是在和司商演戏给我看是吗?”
“你可是司商的嫂子,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求求你,告诉我,你们是在演戏对不对?!”
质问声,声声敲打在时小悠的心上,时小悠觉得她现在的形象,一定是那个人人喊打的小三。
薄司商忽然伸手拉住时小悠的皓腕,用力将时小悠拉进怀里。
微凉的鼻尖轻轻摩擦着时小悠小巧的耳朵,甚至暧昧地轻咬了下时小悠的耳垂。
双腿有些发软,很想伸手推开薄司商,但是时小悠忽然看到了台下被保镖抱着路过的田田。
手瞬间没了力气,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时小悠勾起一抹绝美的笑容。
不着痕迹地离开薄司商的禁锢,转而高傲地搂住薄司商的手臂。
“我记得我刚刚就告诉过你,今天要跟薄司商订婚的人,是我时小悠。”
此话一出,宴会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意思啊?时小悠不是薄佑擎的妻子吗?怎么忽然回来不说,现在还和薄司商订婚了?”
“听说当初时小悠是因为出轨所以才会被赶出薄家的,现在薄佑擎刚刚去世就回来和薄司商订婚,难道说……”
“……你是说,时小悠的出轨对象不会就是……”
最后的话没有听清,但是时小悠已经猜到众人心中所想。
看来她的名气会再次壮大,不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似乎不满时小悠的分神,薄司商伸手搂住时小悠的纤腰,警示性地捏了下。
时小悠瞬间回神,明白薄司商是要她继续的意思。
粉唇紧抿,片刻,时小悠不屑的抬头看向时玉沁。
“我想订婚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与仪式无关的人是不是应该自觉离开?”
时玉沁双眸浮起一丝委屈,“时小悠,到底谁才是与仪式无关的人,你心里最清楚……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时玉沁摆出一副被害者的模样,引得所有人更加痛恨时小悠,如果视线能杀人,此刻估计早已被碎尸万段了。
可她却太清楚时玉沁只是在妆模作样罢了,继续婊气十足的道:“我当然很清楚,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是堂姐你。”
时玉沁没想到时小悠竟然雷打不动,立刻含泪指责:“时小悠,我是你姐姐啊,你怎么能抢我的未婚夫……”
似乎在骂时小悠,一双眼睛却一直看着薄司商,希望能够激起他的意思怜惜……
“请注意你的言辞,首先你不是我的姐姐,其次,某人貌似也还不是你的未婚夫。”
时小悠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那样子别提多气人了……
薄司商的眸光丝毫没有看向时玉沁,反而拉住时小悠温和的道:“小悠,别动气,小心我们的孩子……”
薄司商的话,瞬间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感情,时小悠这是为了抢人未婚夫,直接爬上了未来姐夫的床啊!
时小悠也没想到薄司商为了气走时玉沁,竟然这么费心思拉仇恨!
时玉沁没有想到时小悠竟然做的这么绝,在也装不下去,扬起手打向时小悠:“时小悠……你太过分了!”
时小悠眼底遗憾,一把挡住了时玉沁悬在半空的手:“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打我吗?”
若不是替时玉沁嫁给薄佑擎,她不会遭受那么多罪,重新回来,她不可能再任由她欺负!
“你……”时玉沁看着时小悠冷然的眼神,竟然莫名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