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否则必死!
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莫名熟悉,好像曾经你到过这里,经历过这些……
我就有,而且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就比如现在,我坐在梳妆镜前,奶娘站在一旁为我梳头,一边梳还一边说,“今日就是小姐十五岁的生辰了,小姐也该向老爷提一提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她放下梳子时,碰掉了胭脂盒……
她的话,她的动作,甚至胭脂盒掉在地上的样子……似乎都和我脑海里曾经出现过的一模一样!
我是在梦里见过这一幕吗?
我皱起眉头,正打算问问奶娘,她有没有过这种体验,她却猛地一拍头,“我给小姐煮的粥还在锅里……”
她捡起胭脂盒,急匆匆奔出门。
对……就连这一幕也和脑海中的情形完全重合!
这是一种预知能力?还是人真的有所谓的前世?
我手指敲着桌面琢磨着,窗口穿来一声清亮的鸟叫,像是画眉,分外悦耳。
寻声看去,没瞧见画眉,却见窗台上放着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那纸条被风一吹,像一片落叶似得,吹落在我的脚边。
隐约有墨迹,透过纸背,呼唤着我一看究竟。
我朝窗外看了看,是谁放的字条?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好奇心驱使我捡起字条,缓缓展开,“千万不要喝你继母送来的燕窝银耳羹,否则必死!切记!”
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旁人也有这种预知的能力?
仔细一想又觉的十分荒唐可笑,继母不待见我,一日三餐还苛待我呢,又怎么会送燕窝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笑着要把字条扔掉,却发现那字竟一点点变浅,最后消失不见。我捏在手里的字条,变成了一张净白的纸条,我翻来覆去的看,刚刚还浓郁的墨色,现在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出邪了不成?
我往纸条上哈气,甚至把纸条泡进水里,字条除了便湿变软,再无变化。
纸条先前还有的字迹苍劲有力,甚至比我临摹的名家字帖更有风骨,也不像是哪个无聊之人故意戏弄我吧?
我把变成白纸的字条夹进书里……这一幕我倒是没了那种熟悉感,也许似曾相识只是一种错觉吧。
奶娘把红豆汤和两只红鸡蛋端来给我。我捏着白瓷勺正要喝汤,勺子自己却啪的,断成了两截。
惊得我把手里捏着的半截也扔在了桌上。
“勺子断了……是不祥之兆吧?”我嘀咕。
“呸呸!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奶娘双手合十,连连朝四下作揖,“今日是小姐生辰,可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奇怪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好像我在梦里还是哪里,也曾经见过这一幕,听过一样的话。
我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喝下红豆粥,吃了一个红鸡蛋,另一个硬逼着奶娘吃了,她年纪不小了,日日还要操劳我的事,不吃些好的怎么行呢。
我又让奶娘检查了我衣着是否得体,她连连点头,说我长大了,也长开了,是平城最漂亮的姑娘。
我恭恭敬敬的要去给爹爹磕头请安,刚出门迎面撞见继母房里的大丫鬟,她手里提着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笑,“今日小姐生辰,夫人特地送来了燕窝银耳羹给小姐……”
那张墨迹消失的字条,唰的出现在我眼前,燕窝银耳羹……千万不要喝!否则必死!切记!
奶娘上前要接食盒,丫鬟却躲开了,她笑眯眯的看着我,“夫人交代了,要婢子亲自看着小姐服下,方能回去复命。免得欺主的刁奴偷食吃。”
奶娘气得脸面涨红,“老奴出身杨家,虽不大富大贵,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岂会贪吃一碗燕窝?”
“这可是夫人的一番心意,小姐不亲自接过,当面食用,实为不敬呀。”丫鬟斜眼看着我,虽然还挂着笑,眼中却有了威胁的狠厉。
“我……我刚用了红豆粥和红鸡蛋,实在腹中胀满,这不是浪费了好东西?不如我先去答谢了母亲,回来再用?”我身上开始冒汗。
丫鬟却冷笑一声,“那可不行,小姐是两全了,婢子如何回去复命呢?难不成一直在这里等着?夫人那边不要人伺候了?”
继母房中的丫鬟在我面前一向横行,如果没有那张字条,我端起碗也就吃了。可现在丫鬟强硬的态度却让我越发心里没底……莫非这羹里真的有毒?
“小姐还赶着在老爷出门前,去给老爷磕头请安,可不能在这儿耽误时间。”奶娘替我说话。
丫鬟却呵的一笑,“那正好,婢子就随小姐一起去。不知哪些刁奴总在老爷面前告状,说夫人苛待小姐,让老爷也亲自看看,夫人把自己的燕窝都让出来给小姐,小姐还不领情呢!”
丫鬟竟在我们前头转身,往爹爹院子里去。若是有毒,她不敢拿到爹爹面前吧?
她脚步毫不迟疑,甚至比平日里还更快些。
爹爹本来就疑心是我对继母不够敬重,若是丫鬟再去告了状,让我惹了爹爹厌烦,只怕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说不定那张字条,就是继母派人放在我窗台上的!故意让我疑神疑鬼,爹爹质问起来,字条已经变成了白纸,我百口莫辩!对,一定就是这样!
我快步追上丫鬟,“好姐姐,是我糊涂了!”
她被我扯住袖子才勉强停下,把食盒打开。
一只精致的粉瓷梅花碗,一旁放着梅花勺。碗里是熬煮的晶莹剔透的银耳和燕窝,点缀着几粒鲜红可爱的枸杞。
我端过碗,胆战心惊的抿了一口,没有一丝异味儿。
丫鬟板着脸,还生着气,嘴里嘀咕,“好心当成驴肝肺,糟践了好东西。”
我小口小口把羹吃完,甘甜清爽,入口顺滑……我还活着!
我越发肯定了,那张字条一定是故意骗我。
燕窝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补身体的东西,我娘在世的时候我还小,即便偶尔吃过也不记得了。如今当算是长大后,头一回吃,可入口我却不觉得它陌生,仿佛吃惯了似的。
这就奇怪了。我狐疑的看了奶娘一眼,奶娘却是满眼蓄泪,颤巍巍的伸出手摸我的头,又疼惜的把我抱在怀里。
她这么一抱,我脑中却浮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我被人抱着,压倒在床上,抱我的是个老男人,约莫有五十多岁,胡子都泛着白……我却比他还热情,奋力的扯开他的腰带,扯下他的衣裳,张着腿哀求他……
“嗷——”我怪叫一声,推开奶娘。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猛然间遍体生寒,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适才那不堪的景象里,我穿的正是现如今这一身衣裳!
第2章 .我脑海中那个老男人!
我们已经走到半路,穿过这个回廊就能到爹爹的书房。
我却猛地站住,“莲嬷嬷,我们回去换一身衣裳吧,这套不合适。”
不管刚才的景象是错觉也好,是某种预兆也罢,我觉得这兆头太不好了。
奶娘一把抓住我,“我的好小姐!再磨蹭就晚了,老爷今日还要出门呢!”
我心中大为不安,总觉得有不祥的事情要发生,硬拖着她往回走。
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呼呼风声。
我心惊的回头,却见爹爹书房的小厮快步追来,衣服兜着风呼呼作响。
“小姐留步,”他气喘吁吁,“老爷请小姐往书房去。”
说话间,我忽然觉得浑身发热,小腹那里有股热流涌动。心里也痒痒的,像是忽然间缺了点什么,急待填补……身体有种莫名的渴望……
脑海里我抱着老男人,倒在床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我心里又急又怕,害怕这小厮是被人买通了故意来引我去不该去的地方。
“正要去给老爷磕头请安呢!小姐过了今日,就满十五岁了,也是大姑娘了……”奶娘笑眯眯的说。
大姑娘的意思,就是可以议亲了。继母待我不好,奶娘一直盼着爹爹给我做主,让我嫁个好人家,不在这里受苦。
“小姐这边请吧。”小厮笑容可掬的指着回廊另一头。
空荡荡的回廊,像一只巨大的猛兽,正张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吃入腹。
“不……我忽敢不适,实在不能去给爹爹请安,还望爹爹恕罪!”我福了福身,趁奶娘不备,提步往回,一路小跑。
小厮愕然叫了我一声。像是催命符一样,我跑的更快了。
但是体内那股子蠢蠢欲动的欲望,让我脚步不由变得踉跄。
奶娘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气喘吁吁的追上我,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呢!”
她每个字都咬的极重,爹爹最喜欢用规矩来要求我,行礼问安这种事更是要做的一丝不苟。
我若在生辰这天迟了,就是不敬父上,免不了讨父亲嫌恶,我心里又慌又乱……身体里那股四处蹿升的欲望更是让我从头到脚的发软。
啾啾——
一声鸟叫,竟从路边花丛中传出,这鸟叫我似乎听过!对了,那张字条!
我猛咬了下舌尖,疼痛让我清醒了许多,眯眼往草丛里看去,传来鸟叫声的花丛里,果然躺着一张折起的纸条。
我左右看了眼,小厮没追来,只有奶娘在一旁。我飞快上前,捡起字条,“不听劝诫!自取灭亡!速去书房,可免大难!”
苍劲的笔迹,带着威严的气势。
这笔体比我爹爹的还霸气,阮府上下,谁能有这般浑厚的笔力?
我脑子有些不清醒了,牙咬着舌尖,也渐渐感觉不到疼。
“这写的啥?小姐莫要耽误功夫了……”奶娘急的要哭了,她盼着我出嫁,盼着离开继母的手掌盼了太久了。
我把字条攥在手心,数个念头千回百转。字条让我去书房?去还是不去?
书房里等着我的,究竟是严厉的爹爹……还是脑海里那个面目可憎的老男人?
我眼前不但那个老男人的脸渐渐清晰,就连他压在我身上的那种羞耻……又满足的感觉都愈发清晰起来!
“回去!”我猛咬了下嘴唇,嘴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那字条定是骗我,欲置我于死地!
奶娘看出我脸色不对,不敢再勉强我去给爹爹请安,她扶着我回到小院儿,一路都在唉声叹息。
她让我坐在床上。
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熟悉的床帐里,我终于觉得心安了,只是那股蹿升的热流无法抑制。
“莲嬷嬷,给我打一桶水,我要沐浴。”她说去烧水,我赶紧摇头,“不!要冷水!越凉越好!快!”
我连催了几遍,她跺脚而去。
我倒在床上,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口中忍不住轻哼。那绵软妩媚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莲嬷嬷……”我翻身起来,跌跌撞撞的来到窗边,扒在窗棂上,我正欲叫莲嬷嬷过来,直接把冷水浇在我身上。
刚一张嘴,我却浑身一僵,声音卡在嗓子眼儿里!
院中只有一个人,却不是奶娘,而是我脑海中那个老男人!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前尽是我和他在床榻上纠缠的一幕幕……
躲起来!我应该躲起来!
“咚——”该死的,我竟撞上了窗边的三脚花架。
这声音引得那老男人猛然抬头,朝我望来。
我们的视线,忽的撞在一起,他脸面微红,快步向我的闺房而来。
门没闩,奶娘离开的时候只是把门关上了。我倚在窗边,腿软的站都站不稳。
我想起来了!脑中的那副情景里,我与老男人赤身纠缠的地方——就是这里,就在我的床榻上!
吱呀——一声门响。
第3章 .巨大的网罗陷阱
我惊恐的看着房门,一只大脚已经迈了进来。
让我跟一个陌生的老男人苟合……我不如现在就死!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扬手要插入咽喉——咚的一声,天地都安静了。
我扶着墙,踉跄起身,只见那老男人晕倒在地上,他身边站着一个手握木棍的蒙面人。
是他把老男人打晕了?
我该喊救命,还是谢谢?
那蒙面人却是蹭的跳进屋子,用一团布塞住我的嘴,把我扛在肩头,拔腿就跑。他跑的飞快,我的脑袋磕在他坚硬的脊背上,眼冒金星。
他身上的温度,和独属于男人的气息,却让我觉得舒服。
他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他跑了一阵子,进了某间屋子,猛地把我甩在地上。
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蹭去。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好受些……
他身子一僵,硬把我拉开,拔出我嘴里塞着的布团,顺势往我嘴里扔了一颗药丸。
我张嘴就要吐出来。
他却手劲儿极大的托住我的下颌骨,迫使我闭上嘴,他另一手掌在我背后猛然一拍。
咕咚,我把药咽了!
他蒙着脸,只露一双眼在外头,这双眼黑沉沉的,如古井深潭幽暗可怕。他往我手里塞了个纸条,没等我回过神,他就纵身跳出了窗子。
药丸滑入腹中,有股清凉凉的感觉,我身上那股燥热急切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浇了盆冷水在上头,刺啦一声,欲火都熄灭了。
我这才有精力环顾四周,咦,这里是?我爹的书房,蒙面人把我扛到我爹的书房做什么?
我低头打开手中的字条,熟悉的笔迹,字体略显潦草,只有“沉默”两字。我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再没找到其他提示。
就连沉默两字,也在渐渐变浅,院中忽然传来喧闹之声,纸条上的两个字,也倏而消失不见。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我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网罗陷阱之中,眨眼之间就要粉身碎骨。
一张张字条,一幕幕奇怪的景象。似乎正带领着我,奔赴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蒙面人看似是在救我,却又处处透着似乎不可告人的目的……
“去找!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跑到哪里去?”院子里传来爹爹的怒吼之声,“无法无天,今日找到她,看我不家法处置!”
听闻家法两字,我浑身一抖,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爹爹口中的“小丫头片子”,说的是我?
我抬眼瞟了瞟墙上挂着的那条长鞭,辫子上带着无数细小的倒钩,每个钩子尖利无比,寒光凛冽。这就是他的“家法”,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每个小钩子上都能刮掉些肉。
咣当,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我浑身一激灵,翻身跪在地上。
门外的天光倾泻进来,在地上投出几个拉长的人影。
“瑾瑜!?你怎么在这儿!?”爹爹的声音,惊讶的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我张嘴想解释,猛然想起字条上的提示“沉默”。我一次次不相信纸条,结果落入险境,不如就相信一次!
我闭紧了嘴,额上已经冒出汗来。
“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爹爹的声音,震的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抬头,偷偷往门口瞟了一眼,这么一看,简直魂飞魄散,浑身冰冷。
房门口,站在最前头的不是我爹爹,而是闯入我院子的那老男人!
老男人身后是个瘦高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张银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再后头才是我爹。
“你这不孝女!聋了吗?生辰之日不来向我磕头谢生养之恩!却将圣上诱至你院中击晕!你想干什么?看我今日不打死你!”爹爹一把夺下墙上的长鞭,鞭子裹着狠厉的风,冲我而来。
我惊得脑中一片空白……不是因为他要打死我,而是,他说被敲晕的是谁?圣上?当今天子吗?
我猛地抬起头,战战兢兢的看向那老男人的脸。
眼中一阵刺痛,像是有尖刀,扎进了我的瞳仁。太熟悉了,这张脸,我像是已经见过了无数次……可这怎么可能?
狠厉的风已经扫到了我脸颊,长鞭却骤然停下,只有鞭子末梢,落在我的脊背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疼。
我的眼泪涌出眼眶,额上的汗却滴进了眼,眼目酸涩。
“东平将军息怒。”带着银面具的男子缓缓开口,“等圣上问清楚了,再行发落。”
我爹赶紧收起鞭子,躬身行礼,退到一旁。
银面男扶着圣上落座,抬头问我,“你可曾见过圣上?”
我张嘴要说话,又猛地闭上,仓惶的摇头。
“先前这一段时间,你在哪里?”他声音不紧不慢的,随和的像是在聊天。
我大气不敢喘,闭紧了嘴,一声不吭。
啪,我爹狠狠一巴掌落在我后脑勺上,“说话呀!”
我扑倒在地,鼻子一酸,冒出一股腥味儿。
银面男嘶了一声,蹲下身递给我一张净白的手帕。见我不接,他竟把手伸到我脸上,一抹,手帕上一片殷红的血迹。
他的手指恰蹭过我的脸颊,带着温热滑腻的触感。
我心头一颤,慌忙拿过手帕摁住鼻子止血,并跪着往后退了两步。
银面男哼笑一声,“瞧她这会儿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又岂敢打晕圣上?东平将军别随随便便拉来一个人,就做了真凶的替死鬼呀。”
“这……微臣不敢。”爹爹慌忙拱手作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不是她。”圣上忽然开口,书房霎时一静,“朕微服而来,得知此事的人不多。去看看她房中可有失窃?”
一般贼人光天化日岂能入得我家府上?况且,那贼是有多不开眼,才会去偷我那小破院子?
我有许多为自己辩解的话,此时都憋在肚子里。
“与她无关,叫她走吧。”圣上抬手指了指我,却没看我。
爹爹踢了我一脚,冷声说,“还不谢恩,去找你母亲领罚!”
我欲哭无泪……还不如让我在这儿挨顿鞭子算了!我到了继母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我朝圣上磕了头,颤颤巍巍站起来往后退。
“等等!”圣上突然朝我伸手,我顿时僵在那里。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阵子,书房里的人都屏气凝声,大眼瞪小眼。
我心头发紧,生怕他认出我来。
“哦,不是……”圣上的语气透出失望,手背朝外摆了摆,叫我离开。
我勉强撑着自己退到书房外,腿一软,就往地上跪去。
等在一旁的老嬷嬷,一把拽住我,“要跪,等到了夫人面前再跪不迟。”
她朝我一笑,满脸阴森,“这次,可是你自己撞到夫人手里的,怪不得旁人。”
第4章 .银面男子
浑浑噩噩的我被带到继母面前,嬷嬷一推,我便噗通跪在地上。
我旁边还跪了一个人,侧脸一看,竟是继母房中的大丫鬟,给我送燕窝银耳羹的那个。
“夫人饶命,婢子当真亲眼看着她把一碗羹都吃了!”丫鬟哭哭啼啼的,她抬头哀求望向继母时,却把我吓了一跳,呵,清秀的小脸儿这会儿肿的跟红烧猪头一样。
我生生打了个寒颤,心已经凉透了,我今日怕是……活不成了吧。
“瑾瑜,”继母突然唤我的名字,“那碗羹,你吃了吗?”
我咬住牙,闭紧嘴,心里默念着,“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真的吃了!婢子眼睁睁看着的!”丫鬟哭道,“小姐你说话呀!你说呀!”
掌刑嬷嬷狠狠一个耳光,将丫鬟扇趴在地。
我闭上眼,心里继续念着“沉默,沉默,沉默……”
“她这是怎么了?”继母问带我来的仆妇。
仆妇赶紧躬身答,“怕是吓傻了,在书房里就一言不发的,怎么问都不吭声。”
“呵,她当年那么大胆,她的女儿,竟就这点儿胆量?”继母语气透着嘲弄。
她?谁?我娘?
“瑾瑜,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你若是吃了那羹,这会儿就已经伺候了圣上了……圣上自会把你带进宫里,日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现在呢?唉……”她缓缓起身,抬手指着我,“你只有死路一条!”
长长的白绫扔在我面前,我看了看白绫,又瞟了眼继母的脸。
她没有得意,反而一脸失望。
继母第一次看见我,就说要割下我的脸皮,做人皮面具拿着玩儿……当年我才七八岁,把我吓得做了一个月的噩梦。荣华富贵这样的好事,她怎么舍得给我?
现在我得罪了圣上,惹恼了爹爹,她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她反而挺失望的?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还有,我脑子里出现的那些清晰的,似乎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抱着白绫,回到我的院子。
一推门就听见莲嬷嬷悲戚的哭声,她坐在地上,屋子里乱成一团。我为数不多的衣服,胭脂水粉,七零八落的被扔在地上,上头还印着许多肮脏的大脚印子。
莲嬷嬷听到声音,抹了把脸,抬头见是我,惊得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将我拉入怀中,“小姐呀,小姐!活着就好!回来就好!”
“不好,”我摇摇头,握紧手里的白绫,做鬼也得做个明白鬼,“莲嬷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莲嬷嬷比我还茫然,她吸了吸鼻子,“老奴从井里打了水回来,这院里院外就站了好些人。有个带银面的,问我小姐去哪儿了。我见他是个男人,又口气不善,不敢说实话,说小姐去给老爷请安了……”
幸好我在书房里沉默,一言不发!莲嬷嬷的话,正好为我作证,表明我当时不在院中,不可能打晕圣上。若是我开口为自己辩解,事情反而更糟。
可是……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白绫,心里一片苦涩酸胀。
证明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难逃一死?
“老奴不敢去找小姐,便在这里求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小姐平安无事。谁知又冲进来一伙儿人,强盗一般,拿着个单子在这里东翻西找,说少了一对儿耳坠子。还说是夫人的耳坠子,小姐你见过夫人的耳坠子吗?”莲嬷嬷瞪眼问我。
这会儿她才看见我手里拿着的白绫,她猛地一激灵。
“嬷嬷别怕,我不能连累你,今日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深吸了口气,勉强对奶娘笑着,把继母如何算计我,想让我伺候圣上,圣上却被打晕在我院中的事情告诉她。
莲嬷嬷抓着我的手,抓得我生疼,她眼目里含着泪,泛着红血丝,“还不如……不如……就成了呢!那可是圣上啊!虽说年纪大了些,可小姐若是真能得了宠……日后谁还敢欺负小姐?!”
她竟这么说,我不由得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
靠那种手段得宠?我宁可干干净净的死。圣上那年纪,当我爷爷都嫌老。
我没告诉莲嬷嬷的是……在我脑海深处,我似乎真的伺候了圣上,而我也真的入了宫……
我踩着凳子把白绫扔过房梁,打了死结。
莲嬷嬷扑上来抱住我,死活不让我把脖子往里套,“要死,也是老奴先死!夫人临终把小姐托付给老奴,老奴没保护好小姐,老奴对不起夫人……”
“莲嬷嬷,你是杨家的奴婢,没了我,你就能回杨家去。”我朝她咧嘴笑,“阮家真的挺苦的,你日后要好好过,把我俩的日子,都挣回来。”
莲嬷嬷抱着我的腿,泣不成声。
屋子里悲悲戚戚,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高喊,“阮小姐跪迎接驾——”
声音尖利,不男不女。
吓得莲嬷嬷腿一抖,撞翻了我脚下的凳子,咚的一声巨响,我和凳子一起摔在地上。
外头人受惊,冲上来,咣当踹开房门。
最先进门的,竟是那个带着银面的年轻男子。他凝眸看我,又抬眼看了看悬在梁上的白绫,“这么着急死?”
他的语气里尽是嘲弄,鄙夷。
我耳朵脸颊顿时都烧了起来,又羞又怒。他们一个个权势滔天,怎么会理解一个没娘孩子的孤苦可怜?
第5章 .喜从天降
“先别忙着死,你母亲的遗物找到了,贼人欲在当铺出手,人赃并获。”银面男子深深看了我一眼,“阮小姐日后可以安心睡觉了。”
他走到我身边,亲自伸手把我拉起来,他掌心温热,握在我手上有粗砺感。
莲嬷嬷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的动作,男女授受不亲,他、他、他……
我的脸烧的更厉害了,可我爹都对他恭恭敬敬的,我似乎也不太敢甩开他。
我刚站稳,他便松了手。
他提步出门,站在门廊外那老男人……哦不,是圣上,他站在圣上的身边。
莲嬷嬷莫名紧张,我搀扶了她几次,她都腿软的无法起身,我只好独自来到院中,屈膝跪下,朝圣上磕头。
“你看看,这可是你母亲的遗物?”圣上缓缓开口,语气沉甸甸的,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脖子上。
太监把一只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子放在我手中,盒子里躺着一对绿的透亮的水滴形耳坠子。
这耳坠子说是玉,却又比玉清透的多,绿得纯粹鲜亮,色泽明丽喜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宝石。更别提这耳坠子的做工之精湛了,上面缠枝的银丝纤细如发,银钩柔和生光。
我心里发颤,这是我娘的东西吗?我娘有这样的好东西我怎从没见过?
院子里分明站了许多人,此时却一个个盯着我,安静的能听见风从耳畔拂过。
我心里砰砰跳的很快,生怕说错了话,再惹祸上身。猛然想起字条上“沉默”两字,我索性闭紧了嘴,眼泪却悄然滑落。
“阮小姐这是睹物思人了吧,也是可怜……”银面男子轻叹一声。
“这耳坠子乃是祖母绿,虽十分罕有,但以她的性子,朕以为她早扔了……”圣上语气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怅然和伤感,“那贼人倒是识货……她既留给了你,你就好生收着吧。”
盒子和耳坠子此时却显得格外沉重,几乎要压断我的手腕。
圣上举目看着我所住的小院子,忽而转向我爹,“这是你与杨氏的女儿?”
我爹看了我一眼,垂头躬身说,“是。”
“你就让她住这样的院子?!”圣上忽然间抬高了声调,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我爹的腰更弯了几分,“这院子里连个看门的婆子都没有?也难怪贼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堂堂东平将军府,竟如此寒酸?是朕亏待了阮爱卿吗?你府上若是困窘,不若朕从宫里给你派来些人伺候?”
圣上脸上带着笑,出口的话却句句戳心窝子。
我爹噗通就跪下了,“臣不敢!臣……节俭惯了,倒是忽略了这些,圣上恕罪!”
这话不嫌寒颤?阮府上下,除了这个院子,哪里不是雕梁画栋?他都不觉的这话打脸吗?
“给她换个大点儿的院子,独一个老婆子伺候成何体统?叫人知道了也要笑话阮爱卿。”
我爹连忙答应。我很是一愣,这简直是……喜从天降啊?
圣上长叹一声,坐上步撵,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
我这窄仄的院子,一下子又空荡起来。我按着腿,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抬眼瞧见我爹还没离开,他正瞪着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我。
“爹爹……”
他猛然抬手,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力道之大,把我掀翻在地,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却没解气,抬脚踢在我身上,“贱人!贱人!”
“老爷,你会打死她的,她是你的骨肉啊……”莲嬷嬷从屋里跑出来,拼了命抱住我爹的腿。
我觉得他刚踢得两脚,像是把我的骨头都踢断了,疼得呼吸都得小心翼翼。我大概根本不是我爹亲生的,继母带来的那女孩子才是他生的吧。
“贱蹄子!住大院子?派人伺候?你配吗?”他气喘吁吁,气得不轻。
看看,哪有父亲这么骂自己的女儿?
我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跪好,“爹爹息怒,别为我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呢。”
我倒并非是故意气他,是他老教我,要孝为先、孝为先。我这是孝顺他呢,他却被气得踢开莲嬷嬷,又一拳打断了院里的玉兰树,愤然离开。
我们主仆两人,像两片枯黄的落叶,各自趴在地上喘息。
到底是我年轻,恢复的快,我喘了一会儿身上就不那么疼了。我搀扶着莲嬷嬷从地上起来,扶她回屋里坐着。
她问我伤势,我摇摇头,打开那只金丝楠木的首饰盒子,祖母绿的耳坠子熠熠生光。
“嬷嬷,你见过我娘有这对耳坠子吗?”
莲嬷嬷凑上来看,她眉头皱了好久好久,却最终是摇摇头,“没有,从没见过。”
我琢磨着,明日得回外祖家一趟。我娘出嫁以前的事情莲嬷嬷或许不知情,关于这对耳坠子背后有什么事,我总得回外祖家问问清楚。
还有给我字条那蒙面人,他果真去当铺里出手这对儿耳坠了吗?他从哪儿来的耳坠?他如今是不是已经被抓了?
我脑子里有一团乱麻,还没理出头绪。夜里又被爹爹传唤。
这会儿都亥时了,府里上下也该洗洗睡了,他又叫我过去干什么?白日里还没打够?夜里再补一顿胖揍?
“烦请小哥哥带路。”心里千般不满,我还是垂头跟着爹爹身边的小厮去了。
谁知竟看见我爹在书房喝的烂醉如泥,看见我就拉着我的手哭道,“爹爹对不起你……”
我吓得赶紧去摸他的头,喝酒喝进脑子里了吗?
“是我没本事,是我对不住你娘,是我先对不起她……”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力的拍着我的肩膀,“这些年苦了你了,明日爹就给你换大院子……府上最机灵的丫鬟,可你挑!”
这是唱的哪一出呢?
我反倒比白天,他踢我,骂我贱人时还紧张起来。
“爹爹别这么说,都是女儿的错……”我话没说完,他就趴在酒桌上,醉的不省人事。
我和小厮扶他在书房里歇下,才回来睡觉。但心头的不安,却越发的明显。
爹爹酒后醉话岂能当真?但这话要是传进继母的耳朵里,不知她又会怎么对付我呢。
次日天刚亮,我就爬起来飞快的洗漱好。
“嬷嬷你在家看着院子,我今日要回外祖家一趟。”我怀里揣着那对耳坠,如揣着一团炭火般。
嬷嬷连连摇头,攥紧了我的手,“那不成,乙氏不会让你去的,万一叫她知道……”
乙氏就是我继母,“顾不得那么多,昨日险些死在她手里。这对耳坠叫我翻了身,我回去问问清楚,日后她再欺负我,也好知道用什么法子来对付。”
嬷嬷见我主意坚决,眼含担忧的放开手,叮嘱我速去速回。
我穿了件最好的衣裳,却还是没有继母房中丫鬟的衣服鲜亮。
趁着天将亮,我往西院角门小跑而去。
“站住!”几株桂花树后猛然传来一声轻喝。
眼看角门在望,我怎么甘心被拦住。我卯足力气甩开步子快跑。
“给我堵住她!”桂花树后的声音,威严凶悍。
角门口蹭蹭蹿出两三个粗壮的仆妇,张开双臂,抢食的母鸡一般,朝我扑过来。
第6章 .他是国师
幸而我与仆妇们比较起来显得格外苗条,我弯着身子,从她们胳膊中间,擦身挤过。
“哪院子的丫鬟,这么大胆?!”
我听出呼喝的声音,乃是继母院子里的管家仆妇,心中紧张更甚,若叫她逮住,别说今天出不了家门,只怕日后再也没有出门的机会了。
眼前的角门似乎是我能看到的唯一希望,我一辈子都没跑的这么快过,胸腔憋的像是要炸开了。
咣当一声,我连拉开门闩的功夫都没有,肩头猛撞在门板上。
疼得我肩膀上的骨头似乎都碎了,门也应声而开。
我顾不得喘息,跳出角门直冲街角狂奔而去,一口气跑出一里多地,我实在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像是脱水的鱼,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
我心惊胆战的回头,没有……没有人追来。
管家仆妇只当跑出来的是个丫鬟,天不亮,她没看清楚我,她定会一个院子挨一个的去查问是谁跑了,等她查清楚,我也应当从外祖父家里找到我想找的答案了吧?
我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雇了辆看起来简朴却干净的马车,往城西外祖家前去。
母亲故去以后,我与外祖父家的来往就更少了,虽然都住在平城,以往逢年过节都会走动,如今却只有过年的时候,我才会被外祖家接回来住上两三日。
那便是我一年当中最轻松自在的两三日。
我从马车上下来,把剩余的车钱付妥,杨家门房眯眼看了看我,不待我走近,门房便兴奋的朝里喊道,“是表小姐!表小姐回来了!快……快去禀报老太爷!”
我心头一暖,“我许久不回来,这么远你就认出我了?”
门房是杨府的老人,他摸着头嘿嘿一笑,“表小姐跟小姐当年愈发相似,老远一看,就觉得亲切……”
提起我娘,想到今日我来的目的,我脸上表情不由一肃。
门房也屏气敛声,“老太爷也时常念起小姐呢。”
杨家仆从待我如自家的小姐一般,听说我要求见外祖父,便恭恭敬敬的把我请去小花厅坐着。
外祖父脚步蹒跚,他其实身体硬朗,不过每次见我就会禁不住的流露伤感。我愈大,他的伤感愈加明显。
“外祖父!”我忙起身行礼。
他一把扶住我,“一家人,不要见外。”
他往我身后瞧了瞧,不由露出狐疑之色,不年不节,我空着手回来,没带礼物不说,连个仆从都没带,委实不像话。
“外祖父,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压低了声音,脸色严肃,“我有一件事,性命攸关的大事,要请教您。”
外祖父一听,顾不得责骂我不懂规矩,忙挥手叫人都退出花厅。
我从怀中摸出那只金星紫檀木的小盒子,“您瞧,就是这……”
他脸色骤然一变,面上红晕霎时变得煞白煞白,不见血色,“怎……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心头一紧,他果然认识!
我砰的打开盒子,那一对儿祖母绿耳坠倒映在他眼底,碧绿的宝石流光溢彩。
外祖父却噗通,跌坐在椅子上。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外祖父?这对耳坠子,真是我娘的?”
“怎么会在你手中?为何会在你手中?这不是真品……定是赝品吧?”外祖父像个溺水之人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抓的生疼。
他神色慌乱的吩咐随从,去把他书架最高处的盒子拿过来。
等待这一会儿,只听他呼吸急促,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搭理我一句。
直到随从把他要的盒子取来,他从身上摸出钥匙开锁,那是一只古朴没有任何出众之处的红木盒子,却锁得严严实实。
盒子一掀——外祖父踉跄倒退一步,险些跌坐在地。
我忙伸手扶他,“外祖父?”
“没了、没了……是真品……”他双目无神的看着桌子上,我带来那只精致的金星紫檀木盒子,看着盒子里的祖母绿耳坠,他脸色变得比那宝石还绿,“祸患啊……”
看他这反映,这对耳坠真是我娘的没错,而且一直是外祖父代为保管的。为何它会出现在当铺?并且出现的时机那么巧?
我正欲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讲给外祖父,却忽闻外头下人禀报,“老太爷,国师……国师来了!”
外祖父神情一怔,茫然回头,“国师?他来杨家做什么?”
下人摇头不知。
外祖父猛地想起什么,他立即伸手去收桌上那一对耳坠,仓惶说着,“不、不能让他看见!”
大约是越慌越容易出错,他把装着耳坠的盒子,藏在胸前口袋里,国师被请进门,他朝国师行礼之时,那盒子却咣当从他胸口掉了下来,正砸在国师脚前头。
花厅里安静了那么一瞬,我感觉到外祖父的呼吸都凝滞了。
我蹲着身子,偷偷抬眼,瞧见国师大人弯身把那只小盒子给捡了起来。
国师捡起盒子,便将目光投在我身上,我的视线也撞上他的脸,银面男子!我暗吃了一惊,原来他就是国师!
“这盒子眼熟。”银面男子啪的打开盒子,哼笑一声,提步向我走来。
我连连倒退。
“别动。”他从盒子里捏出一只耳坠,把手伸到我耳畔,他手指不轻不重的捏上我的耳垂。
我的耳朵腾的烧了起来。
他的指腹,却没有离开我的耳朵,温热的指尖蹭上了我的脸颊。
外祖父瞧见他动作,脸色一僵,咚朝他跪了下来,“求国师,不要把瑾瑜带进宫……老臣给您磕头了!求您高抬贵手!瑾瑜她没有那个福分……”
银面男子没看外祖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的耳垂,盯着我的侧脸。
外祖父声音悲戚,哀求间要落下泪来,我于心不忍,膝盖一软,也要跪下。
银面男子却伸手握住我的胳膊,他手上发力,使得我与他站的更近了些,我肩头几乎贴上了他的胸膛。
“祖母绿不适合你,永远——不要带。”他抬手把耳坠子扔回盒子。
我不明所以,却见外祖父长松了一口气,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拱手道了声,“多谢国师体恤……”
银面男子抿嘴笑了笑,除了微微勾起的嘴角,看不到更多的表情,叫人觉得他阴沉不定。
“杨大人不必紧张,我是来给阮小姐送礼的。”
他拍了拍手,猛地从花厅外头跃入一人来,看打扮像是个丫鬟,梳着双髻,胳膊腿都格外修长。我已经算同龄中个高的了,丫鬟却比我还高了一头。
“圣上担心阮府的丫鬟伺候起来不尽心,让我挑一个好的给阮小姐送来。”银面男子说完,低头看我,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脸上,惊得我心跳快似擂鼓,“阮小姐可还满意?”
外祖父脸色变了几变,暗暗朝我点头。
我小声答道,“多谢国师。”
银面男摸了摸我的头,提步朝门口走去,他欲跨出门槛,回头见我还站在原地,扬声问道,“阮小姐怎么还不走?”
外祖父替我答道,“瑾瑜难得回来一趟,老臣还有些话要交代于她。”
银面男长长的哦了一声,语调轻松,“我刚从阮家过来,来的时候,你院子里那老嬷嬷被阮夫人抓去责打。阮小姐若是回去的早些,兴许还能见到最后一面。”
莲嬷嬷要被乙氏打死了?
我心猛地揪在一起,疼的喘不过气,“我得回家!”我急的提步就要走。
外祖父却一把攥住我的胳膊,“我叫人备车送你回去,就一句话,你听我一句!”
我急得要哭出来,心知外祖父定是为我好,抹了把眼,连连点头。
“记住,谁也不要相信,尤其是……国师。”外祖父说完,深深的看了眼国师送来那瘦高的丫鬟。
第7章 .看着我的眼神极为鄙夷
我和国师送来的丫鬟一起坐在马车上,玩儿命似的往阮家赶。
丫鬟安静的坐着,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我担心莲嬷嬷,无心与她寒暄,但总得问问她的名字,“这位姐姐,请问如何称呼?”
她僵了一下,明显是听见我的话了,却并不回答。
“这位姐姐?”
她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并未发出一丝声音。
“你是……”我怔了怔,这丫鬟是哑巴呀?银面国师为何要给我送了一个哑巴做丫鬟?
看她脸色极其尴尬,我忙摆了摆手,“不要紧,我喜欢安静。”
马车里彻底安静下来,越临近阮家,我心跳越急。
待进了侧门,马车还未停稳,我便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车夫在后头叫着,“表小姐慢点儿……”我却已经穿过垂花门,大步朝继母的院中跑去。
进了主院,听见红麝珠门帘子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呻吟声,我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我迈步上前,“母亲,瑾瑜来给您请安。”
门口的丫鬟唰的打起帘子,红麝珠碰在一起,哗啦作响。
乙氏斜倚在美人榻上,吹着手里的茶碗。
她面前的地上,趴着个人,裙裤被扒了一半,露着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大腿和臀部。
眼泪和愤怒一起涌上我的脸,我双手攥的紧紧的,指甲抠的手心生疼,看着奶娘被脱了裤子打成这样,受这种屈辱,我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掐死乙氏!
可这屋子里,甚至这个家里,都是乙氏的人。
我忍的头皮发麻,听到自己出口的声音都带着隐忍的颤抖,“请教母亲,莲嬷嬷犯了什么错,竟被打成这样?”
乙氏放下茶碗,咣当的响声,在这样安静的屋子里,让人听得心惊。
“她是你的奶娘,却没有看顾好你,让你私自离家,不知去向,这还不是大错吗?”乙氏笑了笑,“莫说打她一顿,就是杖杀了她!我也有理有据!”
杖杀两字,像是当头棒喝,震得我头一阵眩晕。
我弯膝跪下,“求母亲开恩,是女儿顽劣,不关嬷嬷的事。”
“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宽容大度,”乙氏冷冷一笑,“你若将昨日圣上所赐那一对耳坠拿出来,我便饶她不死。”
“不……”我以为已经被打昏过去的莲嬷嬷,却摇头开口,“那是夫人留给小姐的遗物……”
乙氏呵的笑了一声,“继续打。”
“母亲!”我忙从怀里拿出那只金星紫檀木的盒子,双手递给一旁的丫鬟,“女儿年幼,这东西自当交给母亲保管,便是母亲不要,女儿也该主动送来!”
乙氏诧异的看了我一眼。
我自己也有些奇怪,往常我见了乙氏,不是恨就是怨,更畏惧于她的手段,话都不敢说……今日我的嘴皮子怎么这么利索?
“小姐,那是夫人留给你的……圣上金口说,叫你放着……”莲嬷嬷心有不甘,哀声哭道。
“呵呵,圣上?圣上日理万机,转眼就会忘了你是谁。你还当圣上能日日在这里,为你们做主吗?”乙氏极为不屑,招手让丫鬟把耳坠呈上。
我劝莲嬷嬷别说了,却没瞧见,怎的就有一个黑影,快速闪过,像一阵利风刮过脸颊。
刚要递到乙氏手上的盒子,却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站在我身边那哑巴丫鬟。
完了……这下要惹恼乙氏了。
砰!乙氏猛拍得桌子,豁然起身,抬手指着哑巴丫鬟,“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的院子里耍横!来人——”
哑巴丫鬟面无惧色,冷眼看着乙氏。
屋子外头冲进来三五个粗壮的仆妇,将她团团围住,哑巴丫鬟不怯不惧,双拳两脚,眨眼之间便将扑向她的仆妇一个个踹翻在地。
乒乒乓乓一阵响,仆妇们倒在地上哀叫连连。
乙氏气的脸色大变,扬声要叫外院的家丁过来,“反了天了!一个小丫鬟,我治不住你?”
哑巴丫鬟却不紧不慢的亮出一张金光灿灿的腰牌,朝乙氏哼了一声。
这腰牌我看着眼熟,却愣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乙氏霎时面色一僵,颓然坐在榻上,“国师府……你是国师的人?”
哑巴丫鬟收起腰牌,拍拍我的肩,示意我不用怕。
我不由自主的皱起眉,犹豫了一阵子,却又将那只盒子拱手送上,“这丫鬟刚来,不懂规矩,还是烦请母亲替女儿保管。”
哑巴丫鬟震惊的瞪眼看我,她抬手想拦我。
我却躲了一下,主动将盒子放在乙氏手边的小几上。
哑巴丫鬟鼻中呼出粗重的气息,看着我的眼神极为鄙夷。
她定在心里嘲笑我胆小如鼠吧?
乙氏得意的笑声充斥着正房屋宇,“今日之事,想来你们主仆也得了教训了。即便巴结了贵人撑腰又怎样?在这内宅后院里,当家做主的——永远是我!”
我没有任何不甘的朝乙氏磕了头,想要搀扶莲嬷嬷起身离开。
可她被打得太狠了,根本无力起身,我又抱不动她。一屋子的丫鬟都在掩口偷笑,笑声惹得我和莲嬷嬷都是一身大汗,又羞又窘。
哑巴丫鬟气咻咻的站在一旁看着我,也许是实在看不下去,她猛地推开我,弯身一把将莲嬷嬷横抱起来。
身材圆润的莲嬷嬷,在她怀中,像抱个小婴儿般轻松。
哑巴丫鬟也不等我,抱着嬷嬷阔步走在前头。
我一路小跑还有些追不上她,“你走错了,不是那边……”
她气哼哼的把莲嬷嬷抱回院子,放在床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甩手出去了。
我看着莲嬷嬷的臀和大腿,不由嘶的吸气。
内宅后院里,脱了裤子打板子,一是怕衣服的丝线被打烂进肉里,二是为了羞辱。可显然乙氏手下的人,并不心疼莲嬷嬷,纵然扒了她的裤子,还是有布料被打的淤陷进她的皮肉里。
“姐姐?烦请姐姐进来帮帮我……”我唤了几声,只听那哑巴丫鬟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就是不进来。
我看着莲嬷嬷皮开肉绽的腿,实在下不去手,眼泪也不争气的涌出来。
“不疼……”莲嬷嬷摸着我的头,“老奴只可惜那一对耳坠子……”
“不过是个物件!有什么好可惜的?再怎么贵重,难道比嬷嬷的命还重要吗?人情岂在乎东西上?若是人情在,东西在不在有什么所谓?为了个破耳坠子,去得罪她,叫她没脸,叫她记恨,就是有本事了吗?”我嚷嚷的声音有些大,不是为了让莲嬷嬷听,其实是说给哑巴丫鬟听的。
莲嬷嬷长叹一声,趴在枕头上不说话了。
我甩掉脸上的泪,“嬷嬷忍着些,我把碎布挑出来,再想办法去问爹爹讨些药材……”
莲嬷嬷颤颤的,似乎是趴在枕头上在哭。
当当两声,我回头,见哑巴丫鬟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框,她朝我比划着。
看了半天我才明白,她说,她有办法弄来药材,问我都需要什么药。
“雄土鳖四钱,胆南星五钱,血竭五钱,没药八钱,马钱子九个,龙骨三钱,南红花五钱,川羌活三钱,螃蟹骨三钱,当归三钱,净乳香一两,口防风五钱,白芷五钱,升麻五钱,菖蒲三钱,川芎四钱。”我眼都没眨张口便来,“再将猪油、松香、黄蜡熬化滤渣,药研成细末与之调和。”
我话音落地,屋子里霎时寂静。
莲嬷嬷从枕头上抬头,愕然看着我,哑巴丫鬟也瞪大了眼睛。
我僵立在那里,如遭雷击,浑身发冷,我什么时候会医术了?怎么这些药名张口就来?
强压下心头震惊,我朝丫鬟点点头,“没别的了,辛苦姐姐。”
丫鬟转身而去,莲嬷嬷一把攥住我的手,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我。
“嬷嬷别问,什么都别问……”我心里慌乱不已,她问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从没看过医书,可刚刚脱口而出的方子,好像就烙印在我脑子里一样。
我心里正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忽的有“啾啾”鸟鸣。
我立时汗毛乍起,猛然朝窗口看去。一张纸条,正夹在窗户缝里。
第8章 .怯懦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我叫嬷嬷趴着别动,起身去拿了纸条。天色渐晚,屋里昏暗,点了一盏油灯,我才看清楚,字条上写着,“夜里警醒些,别睡死。”
苍劲的笔力,浓郁的墨色,在我呆愣的目光中一点点变浅。
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但纸条上的内容,却印入了我的脑中。每次这纸条出现,总没有好事发生。今夜里又会发生什么?
我的心跳一直慢不下来,砰砰砰的心慌气喘。
给莲嬷嬷挑肉里的碎布时,我总是不由自主的走神……纸条又出现了,并且还是原先的字迹,也就是说那个蒙面人没有被抓?去当铺典当耳坠子的,不是那个蒙面人。
为什么对于我的事,他料算的如此清楚?他能未卜先知?他救我又是什么目的?
蒙面人像一团巨大的黑影困顿在我的脑海里,占据着我所有的心思。
“唉哟……”莲嬷嬷低沉痛呼。
我猛然发觉手上力度大了些,“嬷嬷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哑巴丫鬟回来时,已经把我要的东西调和好了。
“多谢姐姐,还请姐姐帮我一起……”我话未说完,她扔下药,扭头就走,根本不往床榻上看一眼,更别说去关心莲嬷嬷的伤势了。
莲嬷嬷小声劝我,“到底是别人的人,岂能真把她当自己人吗?”
“嗯,”我点点头,嗅了嗅药膏的味道,配方没错,且能嗅出药材用的都是上品,“能弄来药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莲嬷嬷受了伤,无法下床做饭,大厨房不给我这院儿送饭吃。哑巴丫鬟呼呼呵呵的在院子里打拳,一点儿进厨房的意思都没有。
我只好钻进了低矮的小厨房,学着莲嬷嬷的样子,熬了粥,炕了饼,炖了一锅菜。我尝了尝,味道还过得去,只是卖相……不怎好。
哑巴丫鬟是国师府的人,估计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她那样傲气,这样的饭菜只怕入不了她的口。
我端了饭菜上桌,唤她进来吃饭,我没把她当丫鬟,也不敢真使唤她,“这个给姐姐。”
我塞了个银簪子在她手里。
哑巴丫鬟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又把银簪子塞回给我。
“不是叫姐姐戴的,我这院儿里,吃食粗鄙,怕姐姐吃不惯,这簪子还能换些钱,姐姐本事好,到外头吃饱了再回来。”我脸上略有些发烫。
丫鬟皱了皱眉,当的把簪子扔在桌子上,端起粥和炖菜,叼了一只饼,便坐在廊间大口的吃起来。
她给我的感觉有些冷傲,加之她是银面国师的人,我以为她会很挑剔。没曾想,她竟把一盆子菜都吃的干干净净,一锅粥,她一个人喝了半锅,饼子吃了三个,吃完她就在院子里溜达,并不理会我。
哑巴丫鬟不挑剔,不难相处,我心里轻松了许多。但念及纸条上的字,担心夜里会发生的事,我禁不住一阵阵手脚发冷。
睡下的时候,我揣了一只剪刀在枕头底下,手指一直摸着冰凉的剪刀才敢合眼。
院子里有个风吹草动,我立即就睁开眼睛,有了那张字条,我哪里会睡死?我根本就睡不着!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映着月光投下的树影,在窗户纸上来回摇晃,像鬼魅一般。
我按了按狂跳的心口,刚闭上眼,就听见屋子里隐约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吓得我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猛睁开眼,只见昏暗的屋子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黑影。
我豁然掏出枕头底下的剪刀,双手攥紧,尖端朝着那黑影,“你、你是谁?”
那黑影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握着剪刀,往床里侧退,直到脊背都抵在了墙上。
黑影却在床边坐了下来。
惊得我肝胆俱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你……”
窗户纸漏进的月光,隐约照见人影,我眯眼一看,他脸上似乎会反光?淡淡银辉看不清五官……是一张银面具!
“你是国师?”我迟疑的放下剪刀,翻身跪好。
他却探身握住我的手,猛地使劲儿,把我从床榻里侧给拽了出来。
我踉踉跄跄倒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松木香,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那对祖母绿耳坠,是番邦贡品,切割之后,只做了一对耳坠,一只扳指。扳指圣上自己留着,耳坠却是赐给了你母亲……”国师低沉的声音,在这昏暗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幽,“你倒舍得拱手送人。”
我猜到耳坠是圣上所赐,却还是低估了它的价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既没本事守着那耳坠,不如将它送出。”我说着想从国师怀里起来,他却双臂用力,将我牢牢禁锢在他怀里,只有紧贴在一起的衣料发出徒劳的摩擦声。
“有些人是贪得无厌的,不会因为你的忍让,就放过你。怯懦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没有人愿意怯懦,不过是因为无力反抗。”我低声说着,嗓音略有些哑。
国师轻笑一声,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无力反抗?谁,你?”
他忽而低头在我脖颈之间,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你这张脸,你的豆蔻年华,你身上的少女气息,都是如此的纯净美好,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没有抵抗力……这些可以是武器,是毒药。运用得当可以杀敌,运用不好,则会毒死自己。”
他的手顺着我的下巴,滑到我的脖子,前胸,腰……
我浑身都颤了起来,牙磕在一起,咯咯作响。
“过几日郭家有个宴席,打扮的漂亮些……”
他的呼吸喷薄在我脸上,我整个人似乎都烧了起来。
他双手捏着我的腰,又滑过我的臀,反倒还问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瞪眼盯着他的银面具,“换我摸你,看你会不会紧张?”
他闷笑一声,“给你做几件像样的衣服,不得量体裁衣么?你想到哪儿去了?”
没见过这么“量体裁衣”的!还我想到哪儿去了?堂堂国师竟然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我恼羞成怒,却只敢腹诽。他手刚放下去,我就从他怀里跳出来,黑暗中满屋子都是我粗重的呼吸。
在呼吸的间隙,我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我立即屏气凝声。
“你的院子被人围了。”国师语气肯定。
我惊惑看他,“国师您被人发现了么?那您快走!孤男寡女深更半夜的共处一室……凭白玷污了您的名声。”
他低笑一声,抬脚把我逼至墙边,低头看着我,“你担心我的名声?”
他低着头,面具离我那么近,近的我好想掀开一看究竟……
我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他却将眼一眯,没有被面具遮挡的嘴唇,离我越发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