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额头上像是被重物敲击过,黏腻的血液顺着额头往下流,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
“我没死?”额头剧烈的疼痛,还有刺鼻的血腥味,提醒她还活着,羡玉微微发怔。
她被安敏喂了毒药,从城楼上跳下殉国身亡,怎么可能还活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羡玉用力的回想,头痛欲裂,但是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只能放弃。
她是躺在地上的,撑着身子便想起来,忽然听见一声嗤笑,刺耳的声调道:“你倒是命大。”
紧接着手背被人狠狠的用脚碾了一下,吃痛的惊呼了一声,复又倒了下去。
那是一双翠绿色的绣鞋,上面又大红色的丝线绣着大朵的牡丹花,鞋子是上好的丝绸面料,但是那牡丹花的绣工,简直是……不忍直视。搭配着的,同是大红色的罗裙。
羡玉眼光一向挑剔,就算在这种处境不明的情况下,还在挑剔对方的装扮太……辣眼睛了。
再向上看过去,看清楚那穿着绿鞋红裙的女子的脸的时候,惊呼出声道;“鬼……鬼啊……”
偏黑的皮肤抹了厚重的胭脂水粉,眉毛粗短,眼睛细小,看起来十分滑稽,偏生还不自知,戴了一朵大红色的红花故作妖娆之态。
“小贱蹄子!”
那人本是想进来看她还有没有气的,没想到她竟然活着,还诋毁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她气的直发抖!
骂骂咧咧的,拿起丢在旁边的鞭子抽向躺在地上的羡玉,一面打一面还道:“让你坏我的好事,苏瑾瑜不在,我打死你也没人知道。”
眼见她目露凶光,羡玉自然不会躺在那任凭她抽打,在地上滚了几圈连连避让。
现在羡玉已经确定,她不在昭国王城了,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被喂了毒药从城楼上跳下来肯定是尸骨无存,活下来的,是别人。
说不定这身子原来的主人就是被这个这人打死的!
那夜叉见羡玉竟然还敢躲,更加气急败坏,那鞭子的来势汹汹,羡玉躲让不及挨了几下,身上火辣辣的疼。
这个身子太虚弱,丝毫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羡玉躲得十分窝火。
她一面打,一面还骂骂咧咧:“苏玉徽,我打你你竟然还敢躲!被苏家赶出来的傻子,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啊!”
“我呸!妹妹是傻子,哥哥是瘸子,还真当自己多么金贵。如果不是看他那张脸生的好,我还不愿意跟他呢,他还不愿意!也不看看,这庄子里是谁做主。我要你们兄妹生就生,要你们死便死!”
“不说庄子,就是在苏家后宅,那些下人们见了我春杏还不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姑姑,你们算什么东西!”
越说越窝火,鞭子抽打在羡玉身上更不留情,倒是从咒骂中羡玉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身子的主人叫做苏玉徽,看起来这般狼狈,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千金小姐,但是天生痴傻,被赶了出来,和瘸了腿的兄长在庄子里生活。
长的夜叉女子叫做春杏,名为庄子里的丫鬟,实际是操控这庄子里的主人。
她看上了苏玉徽兄长苏瑾瑜,想要强迫他跟他成好事,却被苏玉徽撞见破坏了。
苏瑾瑜近些时日为了讨生计外出,不在汴梁。
苏玉徽就被她找到机会将苏玉徽关在了柴房中毒打了一顿出气,却没想到这次下手太重,苏玉徽的头磕到了桌子角上,死了。
羡玉虽然凭借着本能闪躲,但是身上着实挨了不少鞭子,春杏也打累了,将鞭子丢到一边看着滚了一身泥和血的苏玉徽。
跟只狗一样,只剩下喘气的份,用脚尖踢了踢她,脸上闪过了一丝狞笑:“你没死也好,苏瑾瑜一向护着你。不然当年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公子不当跟你来这庄子。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还在我手里捏着,看他还敢不从我!”
想到她那夜叉一般的模样,羡玉胃里面一阵翻涌,更加同情那个被她看上的苏瑾瑜了。
凭着毅力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起来,眼中冷笑一声道:“你敢!”
这具身子羡玉没有一丝记忆,但是从春杏话里面,这苏瑾瑜对苏玉徽是极好的,她怎么可能让春杏糟蹋了苏瑾瑜!
满身血污的少女,一双眼再不像是之前那般的木讷无神。
冷的渗人,像是从地狱里来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嚣张的春杏,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羡玉撑着墙,勉强的站起来的,这个身体伤太重,身子十分虚弱!
看着羡玉扶着墙壁颤颤巍巍的站稳,春杏才反应过来,她竟然被她打的半死的傻子威胁了!
随即反应过来,扬起手要打在她的脸上,羡玉嘴边勾起了一抹冷笑,不自量力!
春杏脖子莫名一凉,似是被什么缠在上面了,吐着猩红的信子,阴冷冷的三角眼正好对上她。
一瞬间三魂吓掉两魂,发出一种非人的惨叫声:“蛇啊!”
那声音快要掀破屋顶了,只是她为了折磨苏玉徽不受打扰,将下人们都支开了,也没人来看个究竟。
羡玉看着她涂着那么厚重胭脂的脸都能看出脸色灰败,似乎连身上的伤口都不是那么痛了,十分愉悦道:“这可是毒性极强的银环蛇,若是不小心被它咬一口,啧啧……”
似是明白配合她的话一样,那通体黝黑唯独额头上有一圈小银环的毒蛇耀武扬威一般的凑近她的鼻子吐了吐信子,春杏差点都晕了过去,却依旧强撑着一口气,看着羡玉,眼神惊恐,不亚于看着缠在她脖子上的蛇:“怎……怎么可能,这冬日里哪里来毒蛇……”
羡玉似笑非笑,她体质特殊,生下来便喜欢招惹那些凶兽蛇虫,凡是她所到之处便有凶兽蛇虫潜伏,怕它们误伤人,很小的时候便就学会了如何控制它们。
方才她不过想尝试一番,倒是没想到被她捉到一只剧毒的小银环。
看来,虽然身体变了,但是有些天赋还是没有失去。
方才羡玉被春杏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局势迅速的转变,春杏小命,都控制在羡玉的手上!
想到原本主人就是死在这个恶奴手上,自己莫名挨的那顿打,羡玉眼中闪过了一丝凛冽的杀意!
那小银环十分有灵性,尾巴紧紧的缠着春杏的脖子吐着信子,随时会给她致命一击!
闻到一股臊味,那春杏竟然被吓得尿裤子了,羡玉眼中闪了一丝嫌恶。打了个手势,那缠在春杏脖子上的银环蛇十分乖巧的松开了它,然后……
游到了羡玉身上,亲密的缠在她的手腕上摇着尾巴,似乎是……在撒娇?
冰凉的触感,让羡玉的身子微微的僵了僵,其实……她也怕蛇!
但是,面上却没显露出来。
羡玉眼神凌厉的看着成了一滩烂泥的春杏,嫌弃的用脚尖踢了踢她,扬了扬下巴,冷笑道:“还敢不敢觊觎我哥哥?”
那小银环似是听懂了羡玉的话一样,威胁的对趴在地上的春杏吐了吐信子。
春杏本是欺软怕硬的,趴在地上求饶道:“求小姐饶过奴婢,奴婢不敢了……”
心中却是暗自诧异,这苏玉徽本来是任她搓扁揉圆的傻子,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羡玉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疑惑,半蹲下身,在吓的半死的春杏脸上拍了拍——结果拍了一手的胭脂,羡玉眉头皱了皱,威胁道:“若是不想被这小家伙咬一口,通体发黑七窍流血而死,最好老老实实交代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以及,如今苏家后宅现在的情况!”
苏玉徽这个名字对于羡玉来说十分陌生,而这个身体的记忆又是一片空白。
无论是因为什么她借尸还魂复生,她想要知道,如今她的处境如何。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复仇!
她的仇,师兄的仇,还有那三百将士的仇!
人们对于冷血动物有着天生的恐惧,更何况,是剧毒的。
在羡玉手上那小银环的威胁下,春杏不敢耍心眼,更顾不得去想为什么痴傻的苏玉徽,忽然变得如此精明厉害的事了。
“求小姐饶命啊,奴婢也是受夫人的指使,是她让奴婢在庄子里折磨小姐和折辱公子的……”
羡玉见这具身子上鞭痕有新的有旧的,再联想到春杏肖想苏瑾瑜那恶心事,这家的夫人好歹毒的心肠。
“夫人?”羡玉阴冷冷的笑了一下。
春杏见那人浑身是血,像是丝毫不觉得疼一般,缠在她手腕上的三寸长短的毒蛇还十分乖巧的对她摇着尾巴,只觉得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当下心中一寒,道:“是……是如夫人,现在相府中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打理,奴婢们都叫惯了……”
羡玉眼中一凛,整个身子瞬间绷直,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她称呼的事情。
相府?姓苏?
“苏玉徽的父亲,是大倾的丞相,苏显?”那咬牙切齿的语气,是从牙缝中挤出这段话来的!
昭国城破当日,她做为昭国最小的公主被皇姐所陷害殉国身亡。大师兄徐毅乃是三军统帅,对昭国忠心耿耿,却和三百将士被人所害死在了城门外。
而挑起一切事端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正是大倾权相,苏显!
没想到,她没有死,反而成了苏显的女儿!
或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如师兄那样的忠臣良将枉死,将这样好的报仇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
似是感受到了羡玉心中的变化,原本挂在羡玉手上撒娇的小银环瞬间整个蛇绷直,吐着信子威胁春杏,春杏吓的牙齿都在打颤,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记忆中回神,羡玉摸了摸手上的小银环安抚她的情绪,淡淡的看了瘫软在地上的春杏一眼,吩咐道:“苏家的情况,所有的,你继续说下去。”
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出乎羡玉的意料,苏玉徽兄妹二人并非是什么外室或者小妾所生,而是苏家嫡出的儿女。
苏玉徽的亲生母亲是大倾晋候府上的嫡出小姐,苏显的正室。
晋候一共有两子一女,这一女谢婉便是晋候府的掌上明珠。
十六岁那年上元节上,谢婉遇见了原是布衣的苏显,一见倾心,不顾父兄反对嫁给了她。
苏显,并非是谢婉的良人。
成亲不到两年,苏显便就抬了谢婉身边的贴身丫鬟沈怜做了姨娘,沈怜在谢婉之前,生下了苏家的长子。
而那时,晋候府已经渐渐式微,苏显成了新帝眼前的红人,谢婉只能将苦往肚子里咽。
六年后,晋候府因为得罪了皇上被问罪贬谪到了通州,当时谢婉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忧思重重生下苏玉徽便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子一女。
谢婉死后不到三个月,苏显便就娶了宣和郡主为妻,娇妻美妾在畔,位极人臣,好不风光得意。
谢婉留下的两个孩子,苏玉徽生下来便就是个痴儿,而其兄长苏瑾瑜在十五岁那年摔落下马,好好的相府公子成了瘸子,兄妹二人在相府的处境更加不堪。
在后宅那些人逼迫之下,苏瑾瑜带着年幼的妹妹住到了庄子里,一住便就是七八年。
虽然苏瑾瑜带着苏玉徽离开苏家,是想远离后宅那些龌龊的事情,但是也不知苏显是怎么想的,不喜谢婉生下的两个孩子,却还是让他们占着嫡子嫡女的位置,是以苏家后宅无论是宣和郡主还是沈怜都将此处盯的死死的,一有风吹草动苏家里立马知晓。
沈氏或许是出于对于谢婉的嫉妒,更是安插了春杏来折磨兄妹二人。
春杏为了活命将能说的都说了,末了还道:“庄子里,主事的除了奴婢,郑嬷嬷也是后宅派来的,她是宣和郡主的人。”
羡玉眸色暗沉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春杏,冷笑道:“放心,谁都逃不过的。”
欠下的债总该是要还的。
不管是苏显欠苏玉徽兄妹的,还是欠昭国将士们的!
羡玉该问的话问完了,春杏小心翼翼的看了缠在羡玉手臂上的毒蛇问道:“小姐,奴婢可以走了吗?”
垂眸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狠毒。
不管这苏玉徽是鬼是人,等她出去必定会找几个胆大的弄死她!
她相貌生的丑陋,却成了沈怜的心腹被派遣到庄子里看着苏玉徽兄妹二人,跟她那狠辣的手段脱不了干系。
耳畔,却响起了羡玉毫不留情的嗤笑声:“你觉得,我会给你反击的机会?斩草除根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她不喜好杀生,但却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这春杏对苏家兄妹二人所做的事情让她死一万次都不够!
小银环察觉到主人的杀意,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咬在了春杏的脖子上,那被咬过的齿痕瞬间泛起了青黑的颜色……
羡玉赞许的摸了摸小银环,还颇为可惜道:“让她死的这般痛快,倒是便宜她了。”
在柴房中久久不见主仆二人出来,眼见着天快黑了,下人们怕出事,大着胆子靠近,却听见一声惨叫……
在下人们破门而进之时,却见二小姐倒在血泊中,不醒人事。
而在庄子里作威作福的春杏姑姑,被脖子上毒蛇咬了一口,显然是剧毒,脸上都泛着黑气。
“这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蛇?”下人们瞬间乱做一团,有人小声嘀咕道。
也有人看着浑身是伤的羡玉,又低声道:“这……春杏姑姑打的也太狠了点。”
虽然她们是沈氏的眼线,见着羡玉遍体鳞伤,忍不住恻隐之心道。
谁也不会想到,春杏的死,会和躺在地上一身是伤的少女有关!那条要了春杏性命的毒蛇,正舒舒服服的窝在羡玉怀中睡觉。
那一种冰凉的感觉,躺在地上装晕的羡玉差点没装下去了!
春杏被毒蛇咬死的消息,第二天便被送回了苏家的内宅。
“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毒蛇!”沈怜看着外面大雪冰封的天气,不敢置信的问道。
来回信的是沈怜的心腹秋意:“奴婢也觉得奇怪呢,据说那蛇剧毒无比,只咬了一口,人就都救不回来了。”
春杏虽然相貌丑陋,但是手段够狠,帮她在后宅中不知除去了多少她看不顺眼的人,一直是沈怜的左膀右臂,如今折了这么个心腹在庄子里,沈怜自是不快的。
沈怜正在修剪着梅花花枝,妙目一转,沉思了片刻道:“这春杏死的蹊跷,你说会不会跟宣宁居的那位有关?”
秋意拧着眉头,心忧道:“跟不跟宣宁居那位有关都不重要,现在最为麻烦的是,听那里的人说现在二小姐被春杏打了半死伤了头,醒来后也不痴傻了,整个人都变伶俐了!”
“咔擦”一声,花枝被沈氏剪断,一株开的最好的梅花,被折成两节掉落在地上……
宣宁居中,宣和郡主靠在美人榻上,闻言懒洋洋的抬头道:“沈氏身边爪牙那么多,死个丫头也伤不了她的筋骨。”
跟宣和郡主说话的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奶娘秦嬷嬷,“不止如此,听说在庄子里的苏二,因祸得福,如今也不痴傻了。”
宣和郡主却听不进去,不耐的挥了挥手,道:“不过是关在庄子里的废物罢了,用不着我费心。如今东宫选妃,但是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更中意的是沈怜那个贱人的女儿,嬷嬷还是想想办法帮明缨坐上太子妃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秦嬷嬷知道宣和郡主暴躁的性格,便不再多说这事了,只是心中暗暗多了个心眼。
如今太子选妃在即,苏家早早站在东宫这边了,若不出意外,太子妃也就是将来的皇后就是在苏家几个女儿中选的。
庄子里的苏二,到底还占着苏家嫡女的名头。
在郡主嫁到苏家之前,她也让人打探过据说现任的苏家夫人是汴梁城中出了名的美人,若是苏二容貌像她的母亲的话,那么自家小姐岂不是又多了个对手。
毕竟,太子是个重颜色的!
羡玉盯着那天青色的幔帐上几块指甲盖大小的污渍十分惆怅。
这苏玉徽的房间摆设用具比之前月宫中最低等的下人房都不如,她素来被惯坏了,自然受不了,但是如今也不是她能娇气挑剔的时候。
这些时日羡玉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一闭上眼,前尘往事恍若就在眼前。
她是昭国最小的公主,昭国在南夷,不过是个很小的国家,但是却很富裕。
在她的记忆中,对于昭国的王宫并没有太多的记忆,据说,她出身的时候掌心握了一块玉佩,王宫附近的五毒包围了寝殿。
天生异象,被术士断言乃是不祥之兆,所以出身后没多久便被送到月宫长大。
月宫中,师傅待她是极好的,教她一身本事,吃穿用度一应都是师兄们中最好的,师兄们都宠着她,倒将她养的比在宫中长大的公主还要娇气。
没成想回王宫一次,却被她那父王与皇姐陷害,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如今在异国他乡,背负着血海深仇,偏生这个身体除了那吸引毒虫凶兽的天赋其他地方都孱弱不堪,也不知何时能够报完仇回月宫。
若是回去,师傅他们还能认得她的吧。
毕竟……这张脸,竟然与从前的她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轮廓,就连羡玉自己都分不清楚这是苏玉徽还是安羡玉!
似是察觉到了羡玉低落的情绪,在床的角落里盘着身子懒散散打盹的小银环游到羡玉面前,亲密的摇了摇尾巴。
羡玉嘴角抽了抽,这小银环也不知怎的一直黏着她不放,本来它是想盘在她枕头边上睡觉的,被羡玉坚定拒绝之后才十分委屈的缩到了床脚。
她在南夷见过不少毒蛇,鲜少见到这般通人性的。
而且银环蛇是蛇中之王,只有南夷的深山老林中才有,也不知这汴梁城中,哪里来的银环蛇,怕不会是人饲养的吧。
羡玉怕蛇,但是与这小银环处了好些时日,又见它这般通人性,便尝试着摸了摸它扬起来的头。小银环见羡玉理它了,十分欢快的摇了摇尾巴。
正与它玩闹着,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那小银环比她反应还快的缩到了被子里。
羡玉……
进来的是郑嬷嬷。
“庄子里,主事的除了奴婢,郑嬷嬷也是后宅派来的,她是宣和郡主的人。”
这庄子里主事的有两位,一个是春杏,一个是郑嬷嬷。
春杏掌管着衣食住行,郑嬷嬷,则掌管着庄子里的钱财,二人平日里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暗中却是为了些银钱明争暗斗的。
郑嬷嬷是送药过来的,到底是名义上的主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病死不管吧。
这些时日,羡玉身上的伤除了额头上的比较重之外还未痊愈之外,身上鞭子打的伤痕之前看得那般触目惊心,现在却也好了差不多了。
他们请的大夫用的药都是一般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劣质的,好的这般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身体体质特殊的缘故。
粗糙的瓷碗中,黑漆漆的药汁,一看便就知道……很苦,这些天,下人们送来的药都是这般,只是今日比较特殊,由郑嬷嬷亲自送来。
也不难怪她如此,喝了这么久的药,没想想到这苏二身体非但没有坏,反而快要痊愈了。
接过那碗那比往常还要浓上几倍的药汁,羡玉看着郑嬷嬷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苏家后宅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安羡玉在昭国国破那一日便就死了,既然上天让她以苏玉徽的身体继续活下去,她定当不会辜负。
玉徽,清露泫珠莹,金波流玉徽,倒是个好名字啊!
苏家后宅,两分天下。
宣和郡主,沈怜,虽然名义上是一妻一妾,宣和郡主理应比沈怜身份尊贵,但是苏家后宅,二人却是平起平坐的。
原因无他,沈怜从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女,跟了苏显之后一路扶摇之上,成为显赫的如夫人,可见苏显对其的宠爱。
这些年来,苏显对沈怜的宠爱有增无减,给了她仅次于主母的如夫人的位置,长子长女皆是出自沈怜膝下的。
沈怜为苏显生的长子苏瑾梧,昭国亡国,也因他而起。
昔年攻打昭国王城,便是他为统帅,本想着一战成名,却没想到死在了师兄徐毅的箭下。
昭国与苏显有杀子之仇,是以在三年后,苏显再用计让大倾皇帝派兵攻打昭国。
此时昭国大军来势汹汹,三军统帅,是大倾号称战神的夔王!
夔王赵肃,天纵英才,少年封王,战无不胜。
就连在月宫眼高于顶的师傅,也曾夸赞过他。
大倾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到昭国王城下,贪生怕死的昭王早早用徐毅的人头跟苏显做了交易。
那是她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悲壮场景……
那以徐毅为首血战归来数百名将士,被关在了城楼下,没有死在敌军的刀锋下,反而死在了友军的乱箭中。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所效忠的主君、他们的国家,就已经舍弃了他。
紧紧的捏着被子的一角,长长的指甲都深深的陷入到了肉里,才能平复心中的恨意。
这样的血海深仇,怎能不报!除了苏显,还有那出卖了自己国家换取荣华富贵的昭王与安敏!她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小姐,药凉了就不好喝了。”郑嬷嬷见苏玉徽脸上神情明灭不定,笑着提醒道。
比起春杏,她生的倒是慈眉善目的,看不出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
苏玉徽敲了敲碗沿,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嬷嬷道:“今日不知怎的,不想喝药,要不嬷嬷替我喝了吧……”
郑嬷嬷的眼神闪了闪,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道:“小姐开玩笑了,这药怎能代替别人喝呢。小姐乖乖的喝了,身上的伤才能好啊。”
眼神却盯着苏玉徽不放,似乎是今日无论如何,苏玉徽都要将药给喝了!
倒是个忠心的奴仆啊,可惜啊,她的主子如今在相府的日子好像并不好过呢。
苏显引以为傲的长子死在战场上,最终以灭了昭国、杀了徐毅为代价来平息他的怒火,但是除了苏瑾梧之外,沈氏为苏显生了两子两女,如今膝下还有个八岁的儿子。
苏瑾瑜如今在庄子里,又是半个废人,显然是继承家业无望,是以沈氏的幼子,也十分受苏显的宠爱。
但是宣和郡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比苏玉徽还要小将近一岁,才过及笄之年,再无所出。
且宣和郡主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并不大受苏显的喜欢。
是以,空有正妻之名,但是却还要受沈氏这个如夫人的掣肘。
宣和郡主没有儿子,便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女儿身上。
大倾太子选妃,若是选上了便就是皇后,将来便可母仪天下。
苏显权倾朝野,东宫选妃必是在苏家女中选。
但是无论容貌还是才华,沈氏所出的长女苏明珠都是宣和郡主的女儿苏明缨比不上的。
这些时日,宣和郡主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所以连这个占着苏家嫡女名头,方才痊愈的苏家二女儿都容不下了么。
见苏玉徽端着碗久久不喝,郑嬷嬷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扬手便想叫人将药给苏玉徽灌下去,却被苏玉徽制止住!
“这药,嬷嬷到底替不替我喝呢?”苏玉徽的声音甜的有些发腻,放在枕头底下的匕首,却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没有看清楚她是如何的动作的!
“怪物,这是个小怪物。”
郑嬷嬷看着笑的甜腻的少女,看着那右手拿着匕首,左手缠着一条形态怪异的蛇的时候,心中惊恐的想到。
那蛇冲着她吐着猩红的信子,她忽然想到前些时日中了蛇毒,浑身发黑七巧流血而死的春杏……那时,整个柴房里只有被打的奄奄一息的苏玉徽而已,纵然有些怀疑春杏的死因,但是谁也没会想到与这个看似无辜的少女有关!
想到春杏那可怖的死状,她忍不住尖叫出声想叫人进来,门外,都是她的人……
但是在她张嘴叫人的时候,却见她手速极快的丢了一枚乌黑的药丸在她的嘴里。
她顾不得叫人,只拼命的咳嗽,想将那药丸咳出来。
苏玉徽见她这般,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收了回来,悠悠的说道:“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噬心丸入口即化,咳不出来的。”
郑嬷嬷又惊又怕,噬心丸是什么东西!她不想像春杏那样死的不明不白,而且死状还那么的惨啊!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苏玉徽点了点缠在左臂上小家伙的头,小银环立即从方才凶神恶煞的威胁人做出一副乖巧的状态缠在苏玉徽的手臂上卖萌,郑嬷嬷看的更加惊恐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哦,噬心丸是用五毒的毒液,和着每日送来药里面断肠草的药渣练成的。冬日五毒少,这伤药里面断肠草你家主子害怕下多了别人容易察觉,分量也不多,只要你听话,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你的命的……”
她越说郑嬷嬷越害怕,她们在药里面做了手脚她早就知道,但是却一直没说,这些时日反倒是利用着药里面的残渣在这么多眼线监视之下练毒!这究竟是多深的心机啊!
但是到底这么大年纪也见过风浪的,苏玉徽没有放蛇咬她,也就是说不会像是杀了春杏一样,要她的性命的!
想到此处,她心神稍微定了定问道:“小……小姐到底要老奴做什么?”
“我要回苏家!”
只有回了苏家,才能有接近苏显的机会!只有回了苏家,才能拿回本该属于苏玉徽兄妹二人的一切!只有回了苏家,才能利用苏家二小姐的身份想办法报仇!
她颤声道:“小姐,不是老奴不愿意,只是老奴人微言轻,实在没办法啊!”
就算她与秦嬷嬷一样都是郡主的心腹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哪里来通天的本事,让这位被赶出苏家的二小姐重新回到苏家。
苏玉徽笑了笑:“无需你做什么,只要你帮我传个话,相信郡主那边,十分乐意接我回家的!”
怎么可能!郡主那边怕这苏二争夺太子妃的位置,已经让她暗中除去苏二,怎么愿意接她回去!
苏玉徽低声在郑嬷嬷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完之后,郑嬷嬷又惊又惧的看向她,片刻后迟疑道:“只要我做了,小姐便把解药给我。”
“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我保你不死!”苏玉徽微微一笑道。
如今她身边没可用之人,回到苏家之后,还有用得着郑嬷嬷的地方!用毒药掌控人虽然不是最好的方法,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什么,让我跟相爷说从庄子里接回苏二?”宣和郡主正在为皇后宫宴上夸赞了苏明珠,还赏了她一对玉镯,看都没看苏明缨一眼而生着闷气呢,没成想,她的心腹秦嬷嬷忽然说了这么个馊主意。
但是碍于她是自己的奶娘,这些年来在苏家一直是她帮着她让她能与沈氏那个贱人抗衡,而没当场发火,只是不耐道:“前些时日嬷嬷还让我提防着她,怎么如今嬷嬷又让我想办法接她回来?”
“因为现在局势不同了。”秦嬷嬷解释道,“皇后那边既然赐了大小姐玉镯,几乎已经是内定了大小姐为太子妃。这般一来,沈氏在府里风头我们几乎没办法压下去,我们只能借助外力!”
“你是说,苏二那个傻子?”
她对于苏玉徽的记忆,是在泥地里打滚被人打了只知道傻笑的傻子,连府上最低等的奴仆都能够欺负她。
若不是苏瑾瑜护着,在这苏家后宅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苏二到底是苏家的嫡女,当年被送到庄子里,也是因为她是个痴儿相爷怕丢了相府的颜面,。如今好了,相爷又是个注重面子的,哪有一直让她在府外的道理?”
话虽这般说,但是谢婉的女儿接到她身边,她看得膈应,她何必去废这个心力!
“郡主可有想过,为何沈氏要费尽心思除去苏玉徽那对兄妹!”
那还不是因为沈氏曾是谢婉的侍女,那一对兄妹的存在提醒着她卑微的出身。若是将苏玉徽接回来,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可打沈氏的脸!
“但是……将她接回来,会不会养虎为患,跟明缨争宠?”宣和郡主有些迟疑。
“郑嬷嬷说她是个胆小听话的,绝对能为郡主所用!”秦嬷嬷办事素来周全,宣和郡主所思虑的,她早就考虑到了。
秦嬷嬷见她神色有些松动,便再添一把油道:“将苏玉徽接回府上,不仅能打压沈氏气焰,还能搏个贤良的名声!”
苏玉徽教郑嬷嬷所说的那番话,由秦嬷嬷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宣和郡主。
三天后,苏家送来了消息,说是让二小姐收拾收拾好行李,不日派人接苏玉徽回家。
在她的预料之中。
人生于世,无非一个“利”字而已,只要宣和郡主是个聪明人或者她身边有聪明人,便明白,将苏玉徽接回苏家,有百里而无一害!
也幸亏苏瑾瑜这些时日外出了,不然依照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同意苏玉徽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去的,他是个好哥哥。
腊月十四,天晴,苏家派人来接在庄子里“修养”多年的二小姐回去。
苏玉徽在这庄子里住了将近十来年,但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只一个包裹罢了。
这里不属于她也不属于苏玉徽,苏家才是她的。真正的苏玉徽死了,便由她替她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马车有些破旧,来接她的是府上的只一个小管事,这回去的排场,绝对算不上风光,甚至也太轻怠了。
毕竟,也是苏家名义上嫡出的小姐!
郑嬷嬷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位小祖宗的脸色,却见她唇边只勾了一抹浅笑,什么也没说,垂眸上由她扶着上了马车,轻声的道谢。
白皙的肤色,覆额的流海遮住了额头上的伤疤,一双桃花眼清澈见底,看起来十分乖巧无害。
但是郑嬷嬷想到的是藏在她袖子里那条会撒娇的蛇,还有喂给她的毒,不寒而栗!
苏二的回归,又会给原本就不平静的苏家后宅,带来怎样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