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门口小轿
冬日天气阴冷肃杀,风如刀子割过皮肤,清清冷冷。
昨日雨刚过,树叶俱落。青石地面冷意渗骨,杂草枯黄,至秋便已无生机,又因夜里阴寒,凭生了几分薄冰。高门宅院门口的石狮子凶悍镇宅,门口地面干净无尘,下人早早就收拾停当。
伯爵府掌家大夫人卢氏脚步轻缓,神色自若。身边的管事嬷嬷小心伺候着,不敢多说几句,只仔细盯着地面上的石头子,免得有些个惫懒侍婢没有打扫干净,会扰到夫人脚下。
幽深的院落,走廊清静无声。
婢子婆子自是打扫完毕,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卢氏所过之处,侍婢们俱是低下头,俯身避开,不敢直视。
这位卢氏向来不好惹,本是三品官员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女,蜜罐子里长大的。又因母亲言氏执掌家权,据说是从小就跟着学习管家庶务,进了伯爵府,更是雷厉风行。
几个没眼力劲儿的,仗着是府内伺候过老伯爵的老人,被她几十仗家法打下去,打死了两个,后门外又抬出去四个,自此这一屋子的婆子奴婢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放肆。
卢氏移步进入正厅,坐了正座的罗汉塌上,管事嬷嬷便上前命大丫鬟斟茶。
这茶上来,还太热。卢氏喜吃热茶,身边的丫鬟掌控不了热度,便只等稍放凉了再吃。
端坐稳,卢氏闭目养神了一时,而后凤目倏睁,一抹精明从眼底划过。她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
“那甄家小姐走了没?”
“没。约莫着是想闹事。”管事嬷嬷作了揖,不敢抬头,只站在一旁回话。
“闹事?她当伯爵府是什么地方?我让你们把她送回去,你们是不会做事了吧?”卢氏变了脸子,声音倏地拔高了几分。
管事嬷嬷打了个冷噤,急忙回道:“老奴知夫人不想见她,只这女子每日必来门口等着。一顶小轿正挡着伯爵府大门口,她便端坐在小轿里,也不下轿,也不闹腾。我打发婆子过去问话,她便只差着婢女回说要见当家的,别的也自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是那甄家毕竟跟咱们有亲……”
管事嬷嬷最终瞧了下那轿子上的标识,便回来禀报。说是认得的,是个甄家的甄字。
卢氏当时便轻蔑地讥笑了下,欲将甄家的小姐给撵回去。
可她却不敢。甄家的嫡长女甄大小姐,可是跟自家的二少爷有着婚约的,虽说未曾成婚,可好歹也是下了定的。她不怕甄大小姐,却也怕眼前的大夫人反悔。
“有亲?那等下贱胚子!是个嫡长女又如何?我就没有见过这么丢人现眼的!这定亲还不是成亲,作不作得数还不知呢!她倒是个厉害的,左是臣哥儿在外需得应酬几分,难得会跟女子说上几句话。她怎么做的?追将上前,给了臣哥儿个没脸,还将那婢子的脸给抓花!如今我要将亲事不作数,她倒是怕了,紧赶着上门来求情,还学会在门口堵人了!”
管事嬷嬷见卢氏气得火大,自不敢上前接话,更不敢替那甄大小姐说上几句。
“你也别看是什么甄家不甄家,定亲没定亲的。直接去甄家游说,把这事儿说给甄栋梁和他那个后娶的继室听听!让他们速速将这丢人现眼的货领回去。”
卢氏鄙夷着道,凌厉的眉头一皱,瞥了一眼管事的戚嬷嬷。
戚嬷嬷别的都好,就是没几分胆子!这甄大小姐做事胡来胡去的,早晚拖了臣哥儿的后腿!如今还把着门了!真当她是个好欺负的了?这种行事勾当,她自是见多了。
戚嬷嬷应了声,行了礼就退下,之后便照着吩咐去办事。只刚刚退到门口,卢氏转了念,又叫住了她:“算了。我倒要瞧瞧那甄家大小姐进来之后,打算对我说什么。放她进来!”
伯爵府大门口早聚集了一干婆子丫环,只勾着脖子往外瞧。平日里难得见的热闹,自是这一回要瞧个仔细,省得回头宅院里的八卦起来,自己一问三不知,若是跟不上那传的几句嘴,便算是丢了里子,被人认为是个不知事的蠢的。
有几个大胆的,早从门口往外看过去,却只见一小轿端正地停在大红漆门外的石狮子旁。四周的轿夫早到一旁躲着,只留着一梳着双髻的瓜子脸水灵的很的侍婢站在轿旁。
那侍婢穿着青色的马面裙,上身外套一颜色稍深的深绿色马甲,倒是生的唇红齿白,不过一脸急切,此时走到了黑色小轿旁的小窗前,有些紧张。
“大小姐,崔伯爵家一点儿反应都没。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事儿,奴婢越想越觉得惧怕,老爷若是知道了,定会剥了奴婢的皮。说是奴婢撺掇着大小姐来的,奴婢挨打不打紧,只怕大小姐跟着受委屈。那回去一顿祠堂是免不了的。”
好话歹话说尽,这小轿上却无半分应答,似是无人一般。
染画无奈。想着自己回去大约是少不了一顿板子了,只怕少挨一些的好,更希望自己的皮能厚一些,上次大小姐为着崔鼎臣崔家二郎的事,一哭二闹的,直接连累了她挨了十个板子。
染画是家生子奴婢,跟了这种嫡女大小姐,本以为是件前程似锦的好事,谁想到却是个要命的贼活计。她也不知自己这一次闹得这么大,再回到甄府,她还能不能活还是未知。
甄家自是要脸的大家族,甄氏祖上更曾是做过开国八国公之一的魏国公的。只这传了几代,渐渐不受皇宠,又无能耐的人致仕科举,只凭着荫封得了公爵的分封。因着如今的甄栋梁甄大人的祖父言语不当,做了几件荒唐事,被官家得知,便削了爵,甄家终究没落。
若不是甄家这两代出了个甄栋梁,竟中了举,考了进士,又是一表人才、才华出众,便借着前岳家、儒学夫子的推举和之前甄家祖上的名声,竟也做到了从四品户部郎中,这甄家早就如一滩烂泥,不可再出头了。甄栋梁兢兢业业,为人正直,却又深得为官之道,甄家也才重新站稳了脚跟。
第2章 伯爵夫人
只甄家才好了几日光景,便出了这么一个家教不当,被宠得任性刁蛮的甄家大小姐。只因着与甄家大小姐定了亲的崔鼎臣在宴会上跟个美貌的婢女多说了几句话,她便打将了上去。
崔鼎臣失了面子,脱口骂了她句:“山野泼妇,无礼至极!如此善妒妇人,若是进了我伯爵府家门,日后指不定做出什么麻烦的大事!我崔鼎臣岂能跟你这种女子结亲!”
甄大小姐当场愤怒,上前连着崔鼎臣一并打骂了一通,直整得宴会上众人耻笑鄙夷她。等到甄家在场的大夫人和几位小姐赶过来,将人给拉开,这才罢了。
甄家继室简大夫人当时脸色铁青一片,几位小姐更是没脸,脸皮红得只差没滴出血来,赶紧拉着甄大小姐回了府。
回了甄府,甄大小姐清醒了。
那崔鼎臣要跟她断绝关系,这可绝不是小事一桩。若是她真被退了亲,那还不知得被甄栋梁给怎么打骂不说,她这退亲的话,着实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甄大小姐不在乎名声,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只单单怕老子打她板子。
于是,便偷偷地带着染画赶来了崔家。
她这次来,只跟前院的赶车小厮说了,到了集市上雇了人,抬了一顶轿子就来了崔伯爵府上。本是跟贴身丫鬟染画说好了的,一哭二闹的,实在不行就到崔家一头撞死,或者干脆一条白绫扯了伯爵府的横梁上,直接吊死自己得了,好逼得那崔二郎再不敢提半个退亲的字。
染画可是连白绫都听着吩咐准备好了的,只甄大小姐昨夜哭了一整夜,说是要试试那白绫……后踢翻了凳子……
之后清醒过来,便成了如今连话都肯多说半句的样子。
甄大小姐还是来了崔伯爵府,却是跟之前商量好的不大一样。哭也不哭,闹也不闹,只坐在小轿里,半天不说一句话。水也不喝,茶点更是丁点也不吃。
染画是没辙了。只能照着大小姐的吩咐,不管崔家谁来,她只说要见这崔家当家的大夫人。
天可怜见的,这伯爵府估计是约莫不可能再有人前来了。
正在染画踌躇之际,伯爵府的大门忽而缓缓地被人推开了。一位年轻的小妇人,做着嬷嬷打扮,身旁跟着几个粗使婆子跨了门槛,便朝着甄大小姐的轿子走过来。大概是人多,那架势到底是有几分厉害的。
染画打听了崔伯爵家的情况,早认出了这小妇人,便是崔伯爵府大夫人卢氏身边的管事嬷嬷戚嬷嬷,连忙低了头,小步移到了轿子边,小声地开口:“大小姐,卢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戚嬷嬷来了。看来事情是有转机了。”
小轿中轻轻传来了阵响动,似是在应答着染画的话。
染画心底叹口气,大小姐若早知如此,那又何必当初!
戚嬷嬷走到了小轿子前,一副客气的模样:“甄大小姐既然到了,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或者好歹递个帖子进去,也省得在门口空等了大半天。都怪伯爵府地儿大人多,竟养了不少惫懒货,白白让大小姐在轿子里等了这等时间。不若现在跟随着老奴去见大夫人吧。”
戚嬷嬷这一番话说将出来,轿子里沉默了片刻,忽而一道清晰的声音从轿中传了出来。
“伯爵府宅有大夫人当家,自是管家严谨,门风极严。便当然是做不出把人晾在门口这等无礼之事的。想来戚嬷嬷说的便是真的了。”
声音自是天真无邪,语气带着几分娇媚,女儿家的音色顿现。
这话似是承认了戚嬷嬷的一番话,只说出来,却让戚嬷嬷面色一僵,终是哑然了片刻。她好歹是个老人,话是好听还是不好听,有没有其他几分意思之类的,她自然是很快就整明白了的。
一时脸色僵住,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戚嬷嬷咬了咬牙:“你们还不伺候甄大小姐下轿?让大夫人久等了,仔细你们的皮!”
伯爵府进了门,甄妙宁被身旁的染画虚扶着,走一步稳一步,规规矩矩的,脚踩在地上,一步比一步实。这一番姿态是她高嫁入崔伯爵府,后来吃了苦,甄家败落之后她被卢氏给打着教出来的。
以前她走路过于轻浮,脚后跟不着地。周围人瞧见她走路一颠一颠的,便嘲笑她必定是个不安于室、不守本分的。甄栋梁和大夫人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她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丝毫都没有变过。出身便是嫡女,在甄府住惯了,自己是主子,一干人听她使唤,便养成了她骄纵傲慢的性情,情一定要顺着自己心意的,事一定要完美无缺的。可是结果呢?
甄妙宁垂下了眼睑。
便如同重生之前的昨日,她没有如今日这般冷静地坐在轿子里等人请,而是真的用了一条白绫吊昏了自己,连崔家的大门也没有进去,便分分钟在第二日黄昏时分被甄家人给接了回去。
戚嬷嬷跟在甄妙宁的身后,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这甄大小姐走路倒是挺稳重大方,嘴上带着浅笑吟吟。穿着打扮虽然富贵奢华得有些过了,却不得不承认,这般富贵的模样也没让她沾上几分俗气。
进了正厅,拜见了卢氏,甄妙宁安静而立。
罗汉椅上,卢氏正在吃茶。
甄妙宁看了她一眼,卢氏颇为年轻,如今不过三十出头而已,早年嫁人生子。三十多岁这年纪,富贵滋养着,她的脸上半分皱褶也没,反而瞧着端庄自然。眉宇之间,潋滟风情。她上身穿着深蓝色鲜艳的对襟上襦,腰间缠着靛蓝色长系带,简单的齐胸襦裙,四周绣着极炫目的花纹,整体优雅大方。
她如今倒是跟后来的苍老模样差别巨大了。甄妙宁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欺负也欺负过了,被欺负也被欺负过了,那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见过大夫人。”
甄妙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不敢当。”
卢氏放下了茶盏,抬眼打量了下甄妙宁,嘴角微微一动。以她瞧人的一双慧眼,什么贱人她都能看个差不多。之前瞧了甄妙宁,她就不大喜欢。
只想着,好歹是甄家大小姐,是个正经嫡女,身份自是比伯爵府差上许多,也还是足够的。哪成想后来那一番作态,真是丢脸到家。
现如今再看着眼前的甄妙宁穿的好看,行礼规矩,她也依就不喜欢。
第3章 顶顶不要脸
“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的什么,如今也该把这话说仔细了。我们二郎不喜欢你,你又那般作践我们二郎的名声,我们崔家这门你也别想进了。过两天,我自会去退亲,就算是你来这里说上几千遍几万遍亦是无用。你们二人想来便是无缘无分的吧”
卢氏笑靥盈盈,说出来的话却是令染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去。
她瞧了一眼大小姐,本以为大小姐会生气发火,却意外地只瞧见甄妙宁神色平静。听了卢大夫人的话,不羞涩也不恼怒,反而隐隐约约地似乎在笑。
没错!大小姐真的在笑啊!染画瞬间一惊。
这崔家真是欺人太甚,女子若是真的被退亲,那这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大夫人说笑了。”甄妙宁歪着头,甜甜一笑,眉眼都弯出了一轮新月。“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夫人若是想要退婚,直接到甄府去见我父亲母亲。我只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哪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种大事。”
“你不是来求情,好让臣哥儿娶了你的?”饶是卢氏再怎么精明,也没想到甄妙宁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个不查,她倒是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等到话从嘴里脱出,卢氏的笑脸便如同刚刚的管事戚嬷嬷一般僵住了。
戚嬷嬷心道,好个小贱蹄子。一时没把她放在眼里,倒不曾想到,她竟然能有这么一张厉害的嘴。
甄妙宁摇头,似是有些恼怒,脸上起了几分薄红。
“夫人怎么能……怎么能……”
她咬住了下嘴唇,使劲地捏着手捐,这一下眼看就要哭出来,如兔儿般的眼睛起了一层薄雾。“夫人,我甄家是正经人家,也是要脸面的!我怎么能做那种下贱卑微、不守规矩的蠢事?我祖上是国公爷,父亲是从四品正印大官员,一言一行皆是万民表率,我身为甄家嫡女,做事怎么能那么愚蠢?夫人,到底为何要说这种侮辱人的话?”
卢氏哑然。
戚嬷嬷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忽而讽刺地笑了。“既然甄大小姐是甄家嫡女,又不是来求情的。那又是来做什么的?我当前几日在苏老太太宴会上放肆胡闹的是其他人呢!”
卢氏稍稍松了口气,很快恢复了几分。她斜眼瞧着甄妙宁,开始倒是瞧差了眼,以为只是个不经事儿的小白兔,谁知道竟然是个厉害着的。
“戚嬷嬷说的也是,莫不是前几日因着臣哥不过跟女使说了两句,闹得整个宴会不宁的那人不是你了?那天你是个什么模样,难道这么快就忘了?顶撞未婚的夫婿,与人争执、打架,更将那侍婢的脸都给抓花了!如今,你还敢说自己是个懂规矩的?你们甄家人的规矩可是真的好呢!只差没连带着,把我们崔家几代人的脸给丢尽了!”
当时伯爵府、五品以上官员家眷那么多人可都在瞧着,料想甄妙宁也推脱不掉。
一个丢人现眼的贱货,也敢跟她回嘴?别说现在她有心要退了这门亲,就算是没打算退,她也算是这甄妙宁的婆母!
四周婆子丫鬟的都在,听了崔大夫人卢氏的话,只当没听到。不过一个个那脸上的表情,还有时不时地窃笑声却是证明着,她们大多都在嘲笑着崔家这还为过门儿的媳妇儿。
甄妙宁跟染画站在人群中间,此时显得尤为扎眼。
一旁隔了正厅的偏门屏风后,容颜俊梅的崔鼎臣正跟身边伺候的侍婢们站着。
“二少爷,这甄大小姐还有脸上咱们崔家来,真真是顶顶不要脸的。可怜二郎如此人才,竟要娶这等泼皮破落户为正妻,奴婢可真替二少爷不值。”侍婢景珠美目落在崔二少爷的脸上,心底又是爱又是怜,只恨自己没有好的出身,无法偿还崔二少爷的一片真情。
崔鼎臣想到那天甄妙宁张牙舞爪的模样,连忙哆嗦了下,俊俏的一张脸瞬间扭曲。为着这事儿,他可没少被人给耻笑了去。那日一同上学,几个兄弟追着他询问那事,直臊得他下午就告假回家躲风头,到现在也不想再去读书,更是连街上都不大乐意去。
“二少爷也是命苦……”侍婢柔柔弱弱地靠过去,贴着崔二少爷一顿好说。
崔鼎臣瞧着身旁美婢,比较了下甄妙宁的那张脸。说起来,更是甄妙宁长得好看一些,可是如今这世道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好看能当饭吃?
甄家大小姐一无是处,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女红针线更是半点不会。更不是那种红袖添香,温柔似水的,若是这等母老虎进门,他的日子可想而知。
只盼着等下他的母亲能将跟这女人的亲事给推掉,他可丢不起那个人了。
崔鼎臣站在屏风后蠢蠢欲动,恨不得与甄妙宁谈话的人是他。而后他必会义正言辞将这女人给撵出去。
甄妙宁半晌没有回话,周围的侍婢婆子们嗤笑声,她也仿佛没有听到。
卢氏彼时心气才算顺了,姿态拿捏好,坐稳了,这才继续得意地道:“你不说话,也大约莫是知道错了。可是这错事,有的能改,有的不能改。你且回去跟你父亲言语上提一提,我崔家有心要退了这门亲事。放心,就算是退了亲事,有些该说的,该做的都还一并算数。”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的,崔家跟甄家之间的婚事好聚好散,之前答应了的一些条件,自然还是要给的。甄妙宁在心底盘算着,自己这一次结亲又退亲的,只让两家人商量倒是真的,可她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总不能就这么吃了亏。
染画在一旁不由得有些急了,很想上前帮自己家小姐说上几句,却又不敢插嘴,以免又被留下什么话柄。
这些人可真是过分得紧!
甄妙宁还未曾回话,只一应沉默着。
卢氏也不知道她此时做何想法,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便又径直开了话口。
“我们伯爵府有你这样的儿媳妇,还不得耽误了哥儿的前程?我也不想瞒你,你这个儿媳妇,我们崔家完全就是高攀不起。怪不得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继母带出来的,就跟正经大房的原配教出来的不一样。估计你娘也不是个德高的,才会有你这么一个丢脸出来。”
第4章 忍不得屈辱
卢氏打从心眼儿就没瞧得起过甄妙宁,刚刚还被她一句话怼了几分,那怒火自然立刻就上了来。又见自己说了这半天,甄妙宁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她就少不得要发一通火了,于是这话头就有些止不住。
甄妙宁本来低着的头,忽而抬了起来。
一双美目中带着几分凌厉的光直入卢氏的眼中。
“大夫人是崔家正经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更是掌家多年,里里外外皆是把好手。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大夫人能说得出来的?”
“我就是说了怎么样!你本来就是如此!”卢氏被堵了下,莫名恼怒,出声直接反驳。
“你……夫人这,这说的话也太过分了!”染画气得直想哭!自己家大小姐那般柔弱可亲的性子,却从来不曾虐待过她。就算是小姐不大好,真的有错,那也不该被这些人如此对待啊!
染画立刻就想上前,却被甄妙宁伸出手,一把抓了住。
“退下!”甄妙宁声音淡定,目光却冷如刀。
“大小姐……”染画咬紧了下唇,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哼!没规矩的下贱东西!主子在一旁说话,你一个侍婢也敢上前开口!”戚嬷嬷瞧见染画跟甄妙宁之间的小动作,冷笑着咒骂了句。
甄妙宁死死抓住了染画的胳膊,那手上的劲儿直让染画心头一惊。
一时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愤怒,反而心疼起了自己家的小姐。她可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啊!
“大小姐……”
“原来崔家的掌家夫人,就是这么一个不贤的泼妇,张口闭口便要欺负我这死了母亲的孤女!”甄妙宁抬起了头,眼中迸发出一道锐利的冷光。“我甄妙宁倒还不知道,崔大夫人卢氏之前的那些所谓的好名声,是不是都是瞎传的!实则不过就是一愚蠢的妇人而已!”
“你……放肆!”卢氏从来都没有被人骂过,竟憋屈地满脸通红,来不及反应。反而是戚嬷嬷听着这话太过份,连忙开了口。“甄家大小姐好大的谱!连长辈都敢肆意辱骂!原来甄家就是这样教育子女的?”
“我个人的错,怪不得父亲母亲的教育。若不然,难不成,崔大夫要把你家崔二郎的失败之处也怪到是你没教好?我的确是有错的,可那二郎就半点错处都没了?若不是为着他,我又何必大闹一场?他好歹是崔家嫡子,正妻未曾入门,他可倒好,就跟丫头们不清不楚!崔大夫人,我且问问你,他房里的杜鹃是不是有了身子?”
卢氏面色骇然,一脸惊惧。“你……你怎么知道?”
甄妙宁俏然而立,唇角带笑,怒意却无。“看来这事儿是真的了。若是小女没记错日子,我与二郎这定亲了两年还未过门,实际的原因是什么,崔大夫人可还记得?”
“这……”卢氏的额头上已经微微冒汗,心头有些懊恼。
“崔大夫人口出狂言,还辱我过世生母!我虽是继母养大的孩子,可也断然忍不得这般屈辱!若是忍下这口气,崔大夫人以后还指不定会如何侮辱我的娘家。”
甄妙宁一番话语出平静,语速却又飞快。
崔大夫人和一旁的戚嬷嬷,心底一慌,几次想立刻开口打断,都没有得偿所愿。反而只一会儿的功夫,便让甄妙宁说出一系列的话语来。
“你……你……你这说的也太重了些!我又不是故意的。”崔大夫人彼时还真就慌了几分。都怪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造的孽!如今倒成了她的把柄了。
“小恶,哪怕是口出之言,我也不能这般忍了!崔大夫人保重!染画……”
甄妙宁叫了一声,染画立刻便上前,将自己手中端着的盒子往旁边站着的戚嬷嬷怀里一塞。
“再过五日,便是崔老夫人的寿辰。我此番过来,不过是贺寿而已,却不想竟然把崔府你们这一干人等看得一清二楚。我虽然不是什么贵客,只是送礼而已,在门口小厮仆人来问都不问。这原来竟是贵府的待客之道。上门来,崔大夫人更是对过去的事情横加指责,对我过世生母口出恶言。我甄妙宁虽然不是什么人物,可好歹还知道个礼义廉耻。在此我只对崔大夫人说上一句话。”
“若是大夫人对我做您的儿媳妇这件事不满意,大可上门直接退亲便是。便不必用这种话来挤兑人了。还有……”
说着,甄妙宁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戚嬷嬷,她歪着头瞧了一眼她。“戚嬷嬷光顾着指责我身边的丫头插嘴说话,那可知戚嬷嬷自己呢?你也不过就是个仆人,主子说话,焉有你插嘴的道理?合着我家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插嘴,还比不得戚嬷嬷你这年纪大了倚老卖老不是?”
戚嬷嬷一时被甄妙宁逼迫得说不出话来,老脸都憋得有些通红。她此时若是开口反驳,岂不是说明她作为奴婢就是插嘴了,还跟主子辩解?她若是不开口,却又仿佛应了甄妙宁这话的确是那么一个道理,似乎也就是自己错了一般。
好容易戚嬷嬷想了应辞,正要开口,却只听得一句眼前的大小姐轻飘飘的一句:“告辞!”
甄妙宁一番话说完,抬脚就转身走出了崔家正厅。
“……”戚嬷嬷仿佛一口闷血憋屈在嗓子处,想吐又吐不出来,一口气堵得很。
染画稍愣了一下,回身瞧了一眼崔大夫人和戚嬷嬷难看的脸色,心底莫名痛快,又见大小姐已经走远了,连忙追了出去。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卢氏气得心口疼得紧,可好歹没忘记让下人赶紧追上去。只是这时候再追,也是半点儿没什么用。
况且下人也差不多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他们也不敢真的就去拦主子们的路。竟就这么让甄妙宁和染画出了院子!
“废物!平日里的月例,都是白养着你们了!”
崔大夫人恨恨地好生地摔了一整套茶具。
“夫人,您别生气。跟这种人生气没那个必要。她就是个泼皮破落的下贱东西,您为了这玩意儿而恼恨,平白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得。”
戚嬷嬷没辙,她自己都被气得火大,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在一旁安慰。
第5章 繁花似锦
脚步愈发的快了起来,染画不由得气喘吁吁,却瞧着自己家大小姐那般娇贵的人儿此时一声不吭,虽然也冒了一头的汗,自是半分累的话也不说。”
“大小姐!刚刚说的那一番可真真是解气!只是……这样下去,您不是愈发倒霉了。还不得被那些给挤兑!而且,大小姐得罪的不是别人,那可是以后你的婆母。您始终都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这一次肯定是被嫉恨上了,以后小姐的日子可得吃不少苦头。”
染画嘟嘟囔囔的,她这性子就只一个毛病,就爱唠叨。
甄妙宁只当听个响,大约着就是从左边耳朵进来,再从旁边另一个再出去罢了。
胸口的心跳个不停,一路快步地走着,心口早就跳得过快,有些累得紧了。此时不过只想着赶紧走了,不要停留过久,这才一个劲儿地压着那份不适。
适才一番话,她已将自己的意思说明白了。
这一门高攀的候府亲事,她是不打算要了。迫着自己的名声和脸面,她上一辈子何尝不是嫁了?可那又如何?结局还是一般的苦楚。
她不愿再过那样的日子,这一次,她要为着自己活一次。哪怕死了,又左不过跟上一世将死之时一般无二。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次自然要活得长久,亦是要活得风光。
“站住!”
眼看着过了这花园,抄了这条小路,她就能到了崔伯爵府的侧门。
却不想半路斜径处,却听到了一道声音,而后便是崔家二郎那俊逸的身形径直走将过来,两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崔鼎臣?”甄妙宁美目一抬,瞧着来的是他,身后只跟着他的贴身小厮,便淡定了几分。
“甄大小姐刚刚的话,我全听见了。你这等女子,怎么配入我伯爵府邸?上一次你闹将起来,令我在兄弟面前蒙羞,今天倒是更好!辱骂婆母,不守规矩,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崔鼎臣长了一张俊俏的脸。他行事荒唐,年少时被家人宠坏了,便如她一样。她后来经事终是长大了,女儿家再大的荣宠,终究会因为嫁人这一桩现实磋磨人的事而被教育。可如崔鼎臣这般的男儿呢?除非家族破败,银钱俱无,周身变换,人事全非,他大约才可能会有几分志气,从这温柔乡中觉醒。
甄妙宁嫁于他那么些年,为他生儿育女,替他这一浪荡子处理诸多麻烦事。钱庄酒楼讨债的,要纳通房小妾的,陪客青楼孰是赎身的。一桩桩、一件件,便将她年少时恋慕他的几分感情给消磨干净了。
再如今瞧着他这一番模样,甄妙宁忽而只觉可笑。
那种说不上来的可笑,只入了心底,便终觉微微作疼。
“甄妙宁!我与你说话,你听清楚了没有?”崔鼎臣话说了不少,口干舌燥的,指着甄妙宁羞愧难当、悔不当初,跪在地上,拽着他的衣角求饶着的,却发现她如今竟似什么都未听到,一时更恼了。
而当他终于恼恨地发作一番之时,正对上了甄妙宁一双黑色的眼珠。白珍珠多见,黑珍珠少见。粒粒通透,黝黑如泼墨,甄妙宁的眼睛那一团黑,便跟他所见到过的御赐的最大最贵的黑珍珠一般,似是有一种魔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你说完了吧?若是说完了,我便走了。”
甄妙宁收回了目光,唇角盈盈浅笑,心底坦荡,终是跨步从崔鼎臣的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之时,便是你我忘记彼此,重新开始自己的日子之刻。
“二少爷、二少爷!”
侍婢急匆匆地赶过来,眉眼中带着几分的担忧,身姿软得如同窈窕的青柳。
她拉住了崔鼎臣的胳膊,那身子便眼看着要靠将了上去。
却……
靠了个空。
崔鼎臣失魂落魄一般竟往甄妙宁走开的路旁多走了一步,这一步并不算长,却令侍婢就此浑然不觉,便真是摔倒在了地上。
那侍婢呆呆的,一时忘记了疼和哭喊。等反应过来,却瞧见崔鼎臣也身子一倒便一头栽在了地上,身下一滩血渍,缓缓地如同绘图,慢慢扩大。
“二少爷昏倒了!”
这之后的崔家便是真的算是一片兵荒马乱。
甄妙宁才刚刚出了门,走了不过两三步,便有几个仆从直接走了过来。
“大小姐,这是门口刚刚的那小厮。”染画常在甄府四处走动,人都是识得的,一瞧便认了出来,连忙给大小姐做提示。
话不过刚刚说完,那几个人便走了过来,为首的甄府杜管事便对着甄妙宁行了礼。
“大小姐出门过久,主子已候着多时了。主子吩咐小的,给大小姐带去话。说是家中有急事,望大小姐不要只顾着寻事,忘记了正事和自己的身份。”
不远处一辆装饰朴实厚重,却处处皆见不凡的马车正停着。马车前方卦着的标识正是甄字。
甄妙宁点头,便领了染画朝着马车走过去。
上了马车,甄家继室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瞧见了她还算是听话,冷笑了一声:“大小姐最好不要乱来,回家好好地去跟老爷、夫人做解释吧!”
甄妙宁闭上了眼睛,没搭理她。
刚刚一番话说起来不过短短半日,竟令她感觉费心已久,心思亦是乱了许多分。
这管事嬷嬷向来瞧不起她,她以前不明白,在伯爵府中活了那么久,也慢慢懂了人事。继母对她一向极其宠爱,捧着她、忍着她。她便以为自己真是那最受宠的甄家嫡大小姐。
可,若是继母真的宠她,她身边最看重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对她如此态度。实则她的这个继母从心底里并未看得起她。
姿态做的倒是挺足,真相掀开起来,这繁花似锦之下,不过早已腐肉一片。
回了甄府,下了马车。
甄妙宁先回了自己的院子,梳洗一番,沐浴更衣。
等做好了准备,她才悠然在染画的服饰下出了自己的院子。要正面甄家那位继室大夫人,就得做足一切谋划,如此刀锋出鞘,才会刃刃见血。
第6章 无妨
等准备好了所有,那边继室大夫人就已经派老嬷嬷过来了。
“大小姐,跟着老奴走一趟吧。”
老嬷嬷高高仰起了脖子,姿态比谁都要高上几分。
染画气得很,这老嬷嬷可真是一点儿道理都不讲。
明明是大小姐要比她不知道高贵了多少,这老嬷嬷却一副自己很是高傲的模样,应是瞧不起人。
“好。”
甄妙宁早习惯了这般。
只装作什么都没瞧见,任由染画扶着。
到了大厅,甄家人都已经在等着了。
甄妙宁的父亲甄栋梁,如今是个户部官员,官至郎中,正五品,在京城之内算是个小小的普通官员。原配宋画眉,也就是甄妙宁的亲生母亲,与他颇为恩爱,生下了嫡长子甄近相和嫡长女甄妙宁之后,却因疾病而产后抑郁一年,之后因为想不开,纵身跳楼而亡。
甄妙宁自此才成了个没娘的孩子。
宋画眉死后,甄冻梁带着一儿一女不能正常生活,遂有了娶继室的打算。在一次官宴上,便瞧上了四品官员原大人家的嫡次女。
继室大夫人如今姓原,名俏娘,身份高贵,却甘愿为继室。只是运气不大好,十六岁时被退了亲,之后原俏娘的生母过世,她因制守孝三年,至十九岁才能说亲,这才能嫁给甄栋梁做了续弦。
听说这原俏娘从小便是个知礼懂事儿的,在京城圈子里虽然没有多大名声,可好歹也没惹出过什么事,始终倒还算是不错。因着身份也算合适,又是与甄父情投意合的,便在甄妙宁母亲过世之后三年,成了甄府如今的当家的大夫人。
她管家也严格,做事挺大方。很快赢得甄府老夫人的欣赏和看重,也一并将管家权交手于她。
甄老夫人常年于佛堂清修,倒是不怎么管事。原俏娘入了甄家之后,便又生下一子两女,这算是彻底稳固了她当家做主的地位。
如今这堂上的原俏娘身边坐着的还是甄家其他的几个小姐。
瞧着,应该是一大早来请安的,却不知道因何原因而没走。
二小姐甄婼悠端坐着,姿容靓丽,颇为清雅秀气。五小姐甄素雪也是一身漂亮的富贵打扮,却是坐的没二小姐那么正。
近来正是几个小姐们学规矩的时候,甄妙宁听说的是家里头即将要请来个嬷嬷,还是从宫里头请回来的,据说是要了不少的银子,若非是看在甄府与宋家还有些姻亲,甄妙宁死去的母亲宋画眉的身上,这嬷嬷原先自也是不愿意来的。
甄妙宁的生母姓宋,是真正的将门虎女,此镇平王府的嫡女。
只因父亲战死沙场,她性格刚烈,不愿意入宫,这才选择了不过五品官员的甄栋梁。
镇平王是甄妙宁的外祖父,如今外家已与甄家多年未曾联系过,只听说过出了个宋行伍颇有当年镇平王的遗风。倒是真的有几分名气。
“大姐姐回来了!”
甄素雪瞧见了甄妙宁进了门,便先叫了一声,而后鄙夷地看着她,继续道:“大姐姐你这一大早地都是去了哪儿?我们等着你一起给母亲请安,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你竟然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五小姐是继室原俏娘所出,因着是个小的,便骄纵惯养的很,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而且她虽则比甄妙宁少个四岁,那是个厉害着的,每次说话都能将甄妙宁给堵个哑口无言。
很难让人想象她如今不过才十二岁而已。
甄妙宁没有理她,只几步走了上前,到了原俏娘跟前,盈盈一拜。
“见过母亲。”
原氏低眉瞧了她一眼,而后才淡淡地开口道:“你还知道回来?”
“可不就是!大姐姐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就逮着机会把甄家的脸面往外扔!我这以后还怎么跟我那群小姐妹见面?她们人人都要因着大姐姐所做的事瞧不起我了!”
甄素雪又继续吵着插嘴。
原氏皱起了眉头,瞪了她一眼。“少说几句!你大姐姐与你们不同,她如今已经是议亲的人了,你们不体谅着她如今这情况,还出言讽刺。”
“可是大姐姐就算是再看重亲事,也不能拿着我们这些人的脸面不顾啊!那崔家的人都怎么说咱们的,大姐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那宴会上的事情,反正我是觉得丢人!”
甄素雪连瞧一眼甄妙宁都不愿意,显然是正在气头上。
二小姐甄婼悠总算是开了口,她笑意迎迎,唇角微勾。
本就长相温柔过人的她,如今摆出这种理解的姿态,更是平添几分柔和。
“四妹妹也别气,咱们大姐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对崔家的那位用情至深罢了。”
“用情至深?我看是没脸没皮!哪有姑娘家天天死缠着郎君不放的?她这追人都追出新意来了!连人家跟个婢子都要掺和,真真是不要脸!”
“好了!四妹妹。你再这么说下去,大姐姐就该生气,难不成你要让大姐姐哭鼻子不成?”
“二姐,你就是太善良了!难道你的名声也没受到大姐姐的影响不成?唉,你快气死我了!”
甄妙宁站在原地没动。
她才入了大厅,什么话都没说上几句的,这里就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了。
都是人才,也个个有理。
反而……都成了她的不是。真够令人心灰意冷。
而那个温柔似水,似乎极其善解人意,在帮着她说话的二小姐,却其实是句句挑拨,字字诛心,所谓的劝,不过是更重地在揭着疮疤罢了。
“行了!你们都别说了。”
原氏瞧着两个女儿不顾一切地就吵了起来,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瞪了她们一眼。
她生平最重视规矩,两个女儿都是她生出来的,这会儿子闹出这种情况来,自然让她感觉颜面无光。
“吵什么吵?我早说了,这一次的事儿,的确不怪你大姐姐!她去崔家找公道,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难不成,咱们就这么忍气吞声了不成?”
言罢,她瞧了一眼甄妙宁,笑着道:“无妨,我觉得你做的便是对的。”
第7章 争吵
甄妙宁安然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原氏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
若是平日,她听到自己这一番言语,就算不是平日那般的感激动容,也会给她几分笑颜才是。
怎的今天,看起来却有些不对劲?
平静的如同不起风的一弯枯井之水,连点儿涟漪都不曾有。这个甄妙宁什么时候能这么淡定了?
“母亲,你就知道偏袒大姐姐。早晚得让大姐姐把我们的名声都给糟践完!”
甄素雪大概是瞧不惯原氏对甄妙宁如此之好,却也没办法改变,只好恼恨地发了几句牢骚,却也没再说什么。
甄婼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甄妙宁的身边,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大姐姐,你这出去了一趟真是让我们担心死了。不如这会儿与我说说看,那崔家怎么说的?你上门去求崔家二郎原谅你,他又如何说?是不是真的已经与大姐姐你和好了?”
眼前少女浅笑温柔,一副可亲可近的模样。
可这话语中的意思,却是让聪明的人一听就听出来,她不过是在引着甄妙宁将去崔家的事儿给说出来。
想要打听她到底是去崔家做什么去了。
是去讨个公道,还是去求崔二郎原谅。
若是之前的甄妙宁,自然会傻呵呵的真的当甄婼悠是在关心着自己,而后将所有的话都径直脱口而说出。
可此时的甄妙宁早已脱胎换骨,再非以前的那般模样,又如何会被这么两句话给影响。
甄妙宁笑了笑:“二妹妹还真是挺爱关心这等八卦之事的呢!知道的会认为二妹妹这是在关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妹妹天生就喜热闹,哪儿有热闹就喜欢刨根问底。”
甄妙宁这话一说出来,甄婼悠的脸色顿时一僵。
她怎么能听不出来甄妙宁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讽刺着她太爱打听事儿罢了!
没等甄婼悠开口说什么的,甄妙宁便将自己的手挣脱,对着原氏行了个礼道:“母亲这几日也累了吧?都怪宁儿不懂事儿,让母亲操心了。我去崔家不过是去给崔老夫人送贺礼,别的倒也没说什么。女儿昨天出门没有跟母亲说一声,的确是不对,还请母亲原谅。”
甄妙宁行礼、言语无一差错。
原氏却惊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甄妙宁竟然在她的面前懂礼了?
“你竟然是去送贺礼,不是去找二郎原谅你的?”甄素雪忽而睁大了眼睛,也不顾自己说这话是不是合适,就直接把内心所想给说了出来。
一时房间里鸦雀无声,房间里的丫头婆子,还有主子小姐们都将目光落在了甄妙宁的身上。
那眼神中有好奇的、鄙夷的、不屑的……各种都有,本身甄妙宁就是个于众人面前丢人的,这会儿自然也没有人愿意再多关注她什么。
在这样的眼神中,甄妙宁只淡淡一笑,却是歪着头,极其平静地回道:“四妹妹说笑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私下里是不该与外男见面、谈什么感情,至于找崔二郎这事儿,自然也是极其不符合规矩的。四妹妹年纪还小,大概是对于这些规矩不甚明白,不过,以后却是不能再这么说了。会闹笑话的……”
“你……”
甄素雪呼吸一窒,竟然被甄妙宁给教训了。
那个被所有人都瞧不起的花痴女,总是爱跟在崔家少年身后,连脸都不要的甄妙宁,竟然说出规矩二字?
还当着全家人的面敢教训起她来?
甄素雪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眼前的甄妙宁了。
“四妹妹虽然受宠,可毕竟年幼,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终究是得自己想个清楚,别以后平白地因为这些话而让人瞧不起我们甄家。”
“……”
甄妙宁唇角带着笑,脸上面无表情。
她的几句话,一时逼得甄素雪哑口无言,连一句反驳的话语也说不出来了。
只能怔怔地看着甄妙宁,心头的火气越来越旺。
“大姐姐!也不知道是谁不懂规矩,是谁不要脸!那天的宴会是你过去与崔家二郎吵了起来,是你不顾脸面地站了出去,做了丢人的事,被大家给耻笑!你还有脸说我!明明这甄家最不懂规矩的人是你,现在装什么装?”
甄素雪是真的气的不行的。
一个被全家都看不起的废物,竟然反过来还教训起她来了!
她怎么能忍?
“那我与崔家二郎争吵之时,四妹妹在什么地方?当时我身边的丫鬟又在什么地方?又是谁告诉了我这些消息,又是谁将我引过去的?四妹妹,有时候别太傻的,把对你好的人看成是贼,把拿你当成枪使的人当成是好姐妹!”
甄素雪被甄妙宁几句话说的,本身是要更大的火的,却在她几句反问之后,一时怔住了。
她也不傻。
没错!
那天的宴会上,若不是有人跑去刺激了甄妙宁,她又如何会偷跑过去找崔家二郎的麻烦?
还有平日里都在甄妙宁身边伺候着的丫头,那天怎么都不在?
染画当日为什么又会被人给支了开,甚至于都不在原来的地方呆着?
这些……
她怎么都没想到,其实都是有着原因的?
甄妙宁的目光依旧平静,可语气中却带着几分阴冷。
“四妹妹以后还是多动动脑子,别时不时地被其他的人给影响到,真的给人做了替死鬼。母亲,我累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便想先回去休息了。”
甄妙宁而后看向了原氏。
她本以为这一次见到了原氏,她应该会抬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她的,只是真的见到了她,她却忽而之间觉得之前的那些思考分明毫无意义。
原氏的确是仇视于自己,可她做不了太大的事,毁不了自己,毁不掉甄家。
而她甄妙宁的对手也并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原氏,也并不是这些闺阁中的姐妹。
她要找的是幕后的黑手,让甄家一步一步走向灭亡的那个黑手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那个才是比原氏更重要的仇人。甄妙宁从未如同现在一般的坚定。
第8章 跟以前不同了
等到甄妙宁自顾自地退下,房间里的气氛还是一片压抑。
甄婼悠跟甄素雪的脸色都不好看,务自坐在椅子上磨牙。只想着平日里那个愚蠢至极的丫头,怎的忽然之间如同变了个性子,几句话下来,竟也咬得她们连回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甄妙宁几句话便将甄素雪给压了回去,这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离去的这个女孩子,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原氏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整个人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个贱人生的孽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
原氏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不淡定了起来。
倒是她身边的安嬷嬷走了上前,轻轻扶住了她。“夫人不必动怒。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恼怒,咱们早晚都抓着她的命脉,她又是绝对逃不过您的手掌心的,何必因为这时候的两句话而生了气?”
原氏皱起了眉头,心头怒火未平。
“可她……如今胆子是大起来了!”
“大小姐那不也是知道自己已经没的什么依靠了么?难不成夫人还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如此惊慌失措?夫人应该还不至于会忘记了是什么个情况吧?”
“你说的是……”
“夫人,大小姐别看现在这么嚣张,可她还有什么可依靠的?大爷又不是只她一个嫡女,也不是只靠着她一个女儿来与权贵结亲。她说的这门亲事成了,才是她如今最大的依靠,若是不成,她又与孤女有什么区别?夫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安嬷嬷一番话说出来,给了原氏几分安慰。
她说的倒是一点儿都没错。
原氏目光沉寂了下来,没那么生气和愤怒了。
刚刚被甄妙宁一激,只顾着要与她争那一时之气,却是忘记了真相。
甄妙宁的生母早死,她那个性格又是个丝毫不沾边儿的,脑残到了极点。得罪了众人也不知,就算是有个甄家的嫡女身份,也绝然不可能长久。早晚还会是个弃子一样被丢掉的命。
她又何必因为这个死丫头说的几句话而生气了闷气。
气着自己,却是真的不划算。
“劳烦嬷嬷费心了。我忽而想到近来身子不适,让厨房帮着做些好的来,近日我这胃口不怎么好呢!”
回过神来,原氏倒没那么生气了,淡定的又恢复成了甄家主母的姿态。
安嬷嬷在一旁点头应下,到厨房去做准备了。
甄婼悠知道母亲如今正是在生着气的时候,自然不敢上前说什么闲话。
只小心地对着她行了个礼,而后慢慢地告退。
甄素雪扑到了原氏的怀里,撒着娇。“母亲,大姐都这么欺负我,你都不帮着我出出气!她不过是个没娘的破落户,您可是甄家的当家主母,怎么也没能反驳她几句,教训教训她?”
原氏听了她这话,心底自然是受用的,脸上却是一脸的严肃,瞪了她一眼,佯怒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大姐姐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可是她的亲妹妹,本是应该学着与她好好相处的,怎么能傻到那种地步,与她当众争执不说,还跟她生闷气。你与她是不同的,得多多让着她,毕竟她也没多久做你大姐姐了。”
原氏的话一语双关,闻者心底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她这话若是听得好听,自然是说甄妙宁与甄素雪不同,算是她嫡亲的姐姐,本就该有些体面。可若是往另外一方面来想,却是在说着,甄妙宁根本无法与甄素雪相提并论,如今甄家这嫡女的身份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这话说出来,有脑子的人便是能立刻懂了的。
可偏偏甄素雪是不懂的,只冷哼了一声,嘟着红唇,整个人一脸的焦躁和不满。
原氏本就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对于这个小的,更是尤其疼着。
又多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算是把她给哄了下来。甄素雪这才不情不愿的、委屈巴巴地出了门,身边的丫头得了原氏的授意,连忙提了几个有趣儿的点子,哄了好半天,才让她高兴起来。
而这边的染画扶了甄妙宁回了院子。
甄妙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便一直到了中午的时候都没有再出来。
甄妙宁所住的院子,丫头婆子本就不少,听说了她去了崔家的事儿,又回来被大夫人给叫去,闹了半天才回来,不知是为的什么,便在一旁嘀嘀咕咕个不停。
大侍女墨琴拉住了染画问起了大小姐的情况,却被染画给挡了回去。
墨琴一脸的不快,只皱着眉头,一脸郁闷:“染画,你是跟着大小姐过去的,这发生了什么,你自然是最清楚的。可既然你最了解了,怎么就不让我们也听一听?”
染画冷笑。
“你们要听热闹?要听热闹,不会去听听别家的?咱们大小姐的热闹你们也敢听?是觉得近来大小姐的脾气好了,能忍得了你们了不是?我可告诉你们,现如今大小姐的脾气还在的,若是她真的生气了,你们小心一个个的吃不了兜着走!”
墨琴却是不说什么了。
染画是甄妙宁的贴身侍女,她虽然是这琪秀阁里的大侍女,与雁书一并高低,可跟染画这等身份还是差了些许。
如今大小姐从昨日去了崔家回来,便只乐意跟染画说话,而不乐意搭理她们其他的丫头,就已经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她自然是不乐意这事儿真的闹大了,让她自己跟着平白的倒霉。
于是便笑了笑道:“瞧画儿你说的,我们不都是关心一下主子么?她这一去一回来的,事情也是挺严重的,都被大夫人给叫去了。崔家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这也不是怕咱们姑娘跟着吃了亏嘛!”
墨琴这话说的,倒是令染画的心底有几分舒服了。
她瞧了一眼墨琴,知道她虽然是很想往上爬着,却没什么坏心思,便思索了下,决定提醒她一句的好。
“墨琴,我也不说别的,只说眼前……咱们这大小姐……怕是会跟以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