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半生为君颜 主角: 赋雪, 赵仲庭

南朝皇后柳宸,陪丈夫戎马半生,打下半壁江山,,结果丈夫却伙同他的结义兄弟之妹,用一杯“此生休”终结了柳宸的生命。,此生休药效太强,致使柳宸转世投胎之后,前世记忆仍然存在。,转世之后的柳宸,成为北朝武帝的幼女,赋雪公主,誓要复仇。,收服旧部,培养势力,找回女儿,金戈铁马,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戎马半生为君颜 主角: 赋雪, 赵仲庭

第1章 重生

于噩梦中惊醒,前程过往给柳宸带来的苦痛如烙印般深刻,但不是因为爱情。

从刘稹温言劝她饮下那一杯鸩酒的时候,她就已经将所有的爱情都掐灭掩埋掉了,可是她仍然不能轻易忘怀那些久远的事情,不能接受,自己戎马半生挣命打下来的半壁江山,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落入刘稹和他的新皇后手中。

刘稹、刘稹,你绝对想不到吧,你亲手喂我的,名为“此生休”的毒酒,竟有服孟婆汤而不忘前尘的功效。

等着我啊、一定要等着我啊,我会回来复仇的,我会拿回所有本属于我的东西,然后让你看清,我,和你娇媚可人的新皇后,到底谁更可怕。

柳宸掀开帘子,轻唤了一声:“水。”

值夜的侍婢忙递给她一盏温热的清茶,并为她披上衣裳,整理乱发。

“公主,您又做噩梦了?”

投胎转世,她成为了北朝武帝最为年幼的女儿,赋雪公主。因为一出生便有知有识,无人教导便能认字说话,时人啧啧称奇,所以在朝中民间都颇有名望,但与之相对应的,公主从小便噩梦缠身,久治不愈,一年中也难有几日安眠,所以北朝武帝夫妻对她极为挂心,衣食用度和伺候的侍婢一定是最好的。

巧合的是,赋雪公主出生的那天,正是南朝景帝的皇后柳宸去世的那天。

总有宫人私下里讨论,赋雪公主是否就是南朝柳皇后的转世。

这话传到武帝的耳朵里,武帝一边亲手抱着赋雪公主拍哄入睡,一边对着发妻陈皇后感慨:“这孩子要真的是柳宸的转世,倒是我北朝之幸。”

南朝的长城倒了,自然是北朝的幸事,南朝那个比长城还要难对付的柳皇后死了,自然更是北朝的天大幸事。

人人都说,赋雪出生在武帝的心头大患柳宸死去的那天,自然天生就会得武帝的疼爱。

从噩梦中惊醒的赋雪公主一口将盏中茶水饮尽,看了看窗外远处宫殿的灯火,吩咐道:“更衣吧,反正睡不着了。”

距离赋雪公主出生,已经十六年了,距离刘稹携着他的新皇后告祭祖先,也已经十六年了。

十六年间,她拼命打听南朝的消息,传来的却是一个个的死讯,她的故友家人、同袍旧部,这些年来一个个的消失在帝国的版图上。

而她曾经的对手,如今的父亲,在得知这些死讯之后,执政得越来越轻松,从一开始的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到后来干脆颐养天年坐享儿孙绕膝之乐。

武帝曾在朝堂上拍着桌子大笑:“南朝人自毁长城,已经不足惧矣。”

那时年方九岁的赋雪正坐在他的桌子旁边玩弹珠,闻得此言,回头问武帝:“那父皇何不遣大军前往平之?”

武帝将赋雪抱上自己膝盖,信心满满的笑道:“我自会富强,它自会亡国,何须劳我大军?赋儿莫急,再等几年,等故去的柳皇后为南朝布下的百年之防散尽,父皇一定会把南朝收入彀中,作你的嫁妆。”

赋雪看了一眼堂下,那里有她今生的叔伯兄长,有她曾在沙场上见过的敌军将领,有她曾夜行偷渡意图刺杀的国相之才。

赋雪回身,俏皮的和武帝一击掌。

“那么说定了哦。父皇。”

可是,只用半壁江山做她的嫁妆,真的够吗?

若不是得柳宸,南朝一定没有二分天下的机会;若不是失柳宸,北朝也一定没有一统天下的信心。

可是柳宸会听你们的摆布吗?柳宸只会,亲手拿到这天下,然后站到最高位,看你们俯首称臣。

赋雪公主披衣走出殿门,北边天空有一颗星星,亮得孤独而又寂寞,身边没有其他星星能与她争辉。前世今生,那都是她的命星,名为北落师门。

前世出生,有方士进言,此女子命主北落师门,未来一定是国家的守军大将。那时她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世家女,方才出生几日,粉雪可爱,没有人相信方士的话,谁都以为她最好的结果也只不过会是嫁一个优秀的丈夫,成为一个优秀的当家主母,再生一群优秀的孩子,诰命加身,荣宠一生。

谁也想不到她日后会嫁给雄心勃勃的刘稹, 随后东征西讨,登极称后,雄霸一方,成就那样伟大的功业。

也没有谁想得到,她既没有埋骨在北方条件艰苦的草原和沙漠里,也没有埋骨在南边的滔天巨浪中,而是带着彻骨的心寒和疼痛,蜷缩着、屈辱的死在了她亲手为自己布置的椒房殿之中。

心脏再次隐隐作痛,赋雪公主想起自己今生第一次看星星,就是在找北落师门。

死过一次的人,命星已经不那么明亮了,可是仍然没有新的星,盖过它的风头。

“五皇妹所观,可是北方将星,北落师门?”

赋雪公主早就察觉到有人靠近, 可是懒得回头,直到背后传来女子娇甜的声音,才转身行礼:“赋雪参见三皇姐。”

三公主飞雪轻轻抬手,“皇妹免礼,听说南朝故去的柳皇后,命星就是北落师门。”

赋雪冷笑一声:“柳皇后已经是死人了,北落师门如今是我的命星。”

飞雪公主唰的一声便抽出了随身的宝剑,指向赋雪的咽喉。

“这就是你拒绝出降柔然部落,然后推选守寡的二皇姐去和亲的理由?你明知二皇姐和二姐夫恩爱情笃,发誓此生绝不再嫁!”

赋雪有些好笑,她又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哪有兴趣跟小孩子谈什么家国利害,转身就要回殿。

飞雪公主一剑削下,赋雪听得风声,腰身一拧,回身一脚就将飞雪的宝剑踢飞,衣袂飞舞间,竟连碰都没有被飞雪碰到一下。

飞雪不死心,还想继续进攻,天早亮了,已经是上朝的时辰,早有武帝夫妇衣带未整的带着一大帮宫人侍婢匆忙赶来。

“住手,飞雪你在干什么?”

飞雪哇的一声就抓着陈皇后的裙边哭了起来,“父皇母后你们怎么只说我?就不问一问五皇妹她做了什么好事?”

第2章 污蔑

武帝脸黑如炭:“赋雪打小儿夜来多梦,睡不好出来逛逛是常有的事,可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早起床?自然是你来寻你五皇妹的晦气。”

飞雪抽抽噎噎,声甜如蜜:“父皇,就算飞雪素来顽劣,可是二皇姐又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拆开她和二姐夫,让她再嫁?”

陈皇后蹲下身来宽慰飞雪:“你二皇姐先前嫁的,不过是一名小小的骠骑将军而已,如今再嫁,却是柔然国母,你有什么替她不平的?”

飞雪恨恨的瞪了赋雪一眼,往陈皇后的怀里哭道:“她又不愿意去做什么国母!那个什么柔然国君,还是她的杀夫仇人!她根本不想嫁的!母后,为什么同是公主,同是父皇的血脉,我们就什么都不能自主,五皇妹却事事顺心?难道只有她是那什么劳什子将星转世,我们就是尘、是泥吗?”

赋雪公主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已经是灰白一片,再也没有什么星星了。

赋雪敛衽行了一礼,不等武帝夫妇出声,抢言发话:“父皇、母后,三皇姐所言,无非是觉得儿臣屡屡以将星为借口,骄肆不已,既然如此,儿臣愿带五千精兵前往阴山布防,有生之年决不让柔然大军入境一步,这样,自然也就无需派二皇姐前往和亲了。”

武帝皱眉:“赋雪你怎么也突然赌气起来,你二皇姐的出降日期便是今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怎么可能突然跟柔然化友为敌?你们都消停些,不要再说这些事了,待会儿好好送你们二皇姐罢——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赋雪称诺而退,飞雪抽噎着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陈皇后已经恨铁不成钢的拨开她,同武帝回宫重新梳洗去了。

偌大宫城,只有几个宫人侍婢在原地等待着飞雪公主。

忽然,赋雪回了次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这声音太轻,连她身边的侍婢都没有听清,但北朝皇室,不论男女都有严格的习武要求,所以离得远的飞雪反而听得明白。

她说,“不出三年,我一定会把二皇姐接回来。”

柳宸也曾拿女儿去和亲过。

她十四岁嫁给刘稹,十六岁就诞下了一个女儿,十八岁将女儿送回娘家随刘稹北战南征,二十五岁刘稹称帝,她被册封为皇后。

那时候南朝已经打了整整七年的仗了,北面有北朝、姑墨、高句丽三大国家虎视眈眈,巴蜀腹地有川寇作乱,南方沿海的百越王朝意图自立,海面上又有海盗猖狂肆虐,可以说是国势极险、四面危机。

柳宸和刘稹盘算了许久,高句丽与南朝有大仇,绝无可能平息,北朝地广物博只在南朝之上,更不可能沟通,只有结交在三国之间占据了所有险要位置的姑墨国以拒高句丽和北朝,才能令北方局势暂稳,这样才能减轻军政压力,腾得出手来,去整治其他地方的流寇乱党。

那时候柳宸的女儿才九岁,零零散散在她身边跟她团聚的日子,连三年都未到。

柳宸为女儿精心挑选了长乐公主的封号,含泪备了嫁妆送女儿远嫁姑墨。

因为姑墨亦是古国,繁文缛节之重,比之中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趁幼年就送去姑墨王庭学习当地风俗习惯,恐怕长大后再嫁入姑墨宫廷会更加不容易被人认可。

送嫁的那天,柳宸握着长乐公主登上马车的脚踝,泣涕淋如雨。

那是她半生戎马里唯一一次痛快的哭泣。

她本打算,等南方安定下来,就找个机会去姑墨国看看,看看那群眼睛长到天上的姑墨王室到底有没有对她的女儿好,如果有,那么她就与姑墨国世代交好,年年大笔岁赐赏下,倾尽国库也在所不惜。

如果没有,她就带十万铁蹄直接踏碎姑墨王城,接女儿脱离苦海。

可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

多少次,她在北边巡视,距离姑墨王城只剩三天的路程,可是北朝一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她就要快马加鞭的赶去救火。

多少次,她思念女儿成疾,每一个曾路过姑墨的将军使臣,都要接受她没完没了的询问和絮叨,所谓一国之母的体面,毫不值得可惜。

如今,身死名溃,更不知女儿在姑墨国过得如何了。

偌大的“溯”字旗流水样的流出宫门,二公主溯雪的车驾已经远到不见了。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是何等滔天的权势与荣华啊。可惜身处其中的人,未必想要这样的人生。

赋雪还记得她的二姐姐方才的哭泣:“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

眼神里一片空洞。

纵使是帝王,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那么乱世中的那些平民百姓,那些拼了命也没有办法生存下去的人,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怎么会愿意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呢?

若是她,恨不得生生世世为帝王。

她唯一的错,也就是把帝王的位置让给了自己的丈夫吧。

赋雪在宫城的城楼上看罢了溯雪二次出嫁的情景,立刻回自己殿中趁乱换了装扮,着了一身淡青色的男装走出宫门,她的贴身侍卫也换了平民装扮,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赋雪一边走一边抱怨着:“仲庭,你可以在暗中保护我的,不用这样老站在我身边,越发衬得我不像男人了。”

赵仲庭坚持:“公主的安全最重要,远一分,险一分。”

赋雪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人高马大的侍卫队长继续招摇过市。

二人衣冠富贵,丰神俊朗,走在街上其实引人注目的很,但赋雪却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其实她根本不怕别人认出她是女子,甚至不怕别人认出她是五公主。

权势就是用来压人的,前世今生,她最明白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最终却选了城东一间看起来毫不雅致的小茶楼落脚。

这个茶楼的档次不高,但这里的不高,是相对于皇亲国戚和豪富之家来说的,对于普通的南来北往的客商,它已经是聊天吹水的最佳场所了。

如今天下被南北二分,能够沟通往来的,若非军队,便只有商人,所以想要知道姑墨国那边的消息,在这种客商云集的小茶楼里等待时机,是最稳妥的了。

赋雪挑了个二楼雅座,这个位置风向好,能轻易将整栋茶楼的谈话吹到耳边。

没成想这天茶楼里来了个说书的,好死不死,说的还是南朝柳皇后的事迹。

第3章 说书

“各位客官听了,今天啊,是十五,月圆之夜,所以咱们今个儿啊,就不讲那些前朝古代的腐朽故事了,讲一讲本朝的故事。说是本朝,那也不是咱们北朝的事儿,咱们今天故事的主角儿啊,是南朝的一名女子,各位客官就要说了,又非娲皇补天,又非孟母三迁,这女子怎么能当故事的主角儿呢?”

那说书人轻拍檀板,声音朗越,字字清晰,方才开口几句,就有人赏下铜子儿了,他也不谢,径直说道:

“哎,咱们今天要讲的可不是普通女子,可能就有客官猜着了,咱们今儿要讲的呀,正是那南朝已故的皇后,柳后。”

说书人自导自演、自问自答得开心,眼珠一转便圆过话题:

“柳后闺名为宸,出身于南朝大族柳氏家族,是正正经经的名门嫡女,各位客官知道,南边的女孩子啊,比咱们这儿出嫁的要早,所以柳后啊,一十四岁上就许了人了,那会儿还不能叫她柳后呢,为什么呀?因为她嫁的不是皇帝,而是另一个南朝大家族的庶子,刘稹。”

“可能就有客官奇怪了,不管几岁成婚,老话儿‘髙嫁女,低娶妇’,总是不会错的,柳氏既然是嫡女,为何会许给一个庶子呢?”

“这就要从柳氏的诞生开始说起了。柳氏出生的时候,有相士为她算命,说她是天上的将星落凡的,将来必定开彊安邦,初时还没人信他,若是男子,这种判言自然是大吉大利了,可柳家这回生的这是个闺女啊,怎么能打仗安邦呢?就是咱们北朝,将门虎女也才几个?也没有个个名门闺秀都能带兵打仗吧?”

“谁料得柳氏到五六岁上开蒙读书,偏偏不学什么女则女戒,也不读兄弟们看的三韬六略,专一爱读兵书史书,玩得一手好刀剑,学的一手好骑射,那真真是,不比咱们北边儿的女孩子差。”

说书人说到这里,赋雪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想到了前世未出嫁时,闺门中种种乐趣,以及学武时候的种种阻力,那时候她打也捱过,骂也捱过,只当自己真是不孝不顺,岂料得同一片土地上,北朝女子几乎家家女儿都学骑射。

赵仲庭不解公主听说书叹什么气,贴心的替赋雪斟了杯茶。

“柳家人劝也劝不听,罚也罚不听,没奈何,也只有顺着柳氏去了。”

“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说实在的,柳氏虽然不与众人同,可毕竟是大族柳家的嫡女,哪里愁嫁?柳氏的父亲知道女儿心意啊,便把来求亲的年轻男子都邀请到柳家的猎场里,看谁骑射功夫最好,便把女儿许配给谁。”

“南朝当时也是俊彦无数,有射了獐子的,有猎了鹿的,有捉了豹的,齐齐来献给柳家家主。”

“当时柳氏偷偷跟着柳家家主到了猎场,家主就让她自己选个猎物,岂料柳氏在猎物堆里翻了半天,翻出了一对儿大雁来!”

“一对儿大雁有什么稀奇?菜市场里就有的卖。可奇的是,这一对儿大雁浑身一点儿别的伤都没有,只是一箭贯穿了四只眼睛,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意头!”

“雁主忠贞,柳氏当时虽小,却自己拿定了主意,就要嫁这个射了双雁的郎君。”

“家主顺着这雁上的箭尾的标记一找,却是刘家的一个庶子,刘稹。刘家根本就没有替这个庶子求亲,只是让这个庶子来猎场给他嫡亲的哥哥壮胆,岂料刘家嫡出的儿子没有得柳氏青眼,庶出的反而得了。”

“柳家是一诺千金的人家,也没嫌弃刘稹生母出身卑微,十里红妆的,就把女儿嫁过去了。”

“若说只到这里,那也也没什么传奇的,不过是个特立独行的小姐,嫁了个年少勇武的儿郎。”

“可婚后四年没到,南朝当时的渊皇帝忽然崩了,渊皇帝那时年富力强,才三十多岁,谁想得到他会在壮年崩殂?这一崩没什么,可他没留下储君啊! 这下,他的那些个在地方封王封侯的兄弟啊,叔伯啊,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有几个血缘近的,要抢着回京城继位,有几个血缘远的,反正在朝中没人支持,干脆裂地自封,不听南朝朝廷的话了。”

“以上这是内忧,还有一桩呢,就是外患。怎么个外患法呢?渊皇帝昔年啊,玩过一个烽火戏诸侯的把戏,他跟爱妃烽火戏诸侯了,这不就得罪了渊皇后吗?渊皇后也是千里迢迢从高句丽嫁过去的,又不得宠,又没个一儿半女,这皇帝一死,理所当然的,她不就想回故国去嘛?岂料高句丽派人来接渊皇后的时候啊,顺道当了一回劫匪,怎么的?高句丽的军队沿路烧杀抢掠了一把南朝都城南雁城的贵族们。”

“要不怎么说高句丽人习姓不好呢?这下梁子可就大喽!尤其是柳家,百年底蕴,一扫而空啊!更有一条,这种屈辱,就算没有实际上的损失,那也不能忍啊。柳宸此时已经生过一个女儿了,她把女儿往娘家一放,把家里的府兵带走,跟丈夫刘稹一块儿,半道上设计埋伏截杀了高句丽的大部队,手刃了那个引起祸患的渊皇后。”

“客官们心里清楚,咱在这茶楼里,上嘴唇皮子碰一碰下嘴唇皮子轻松,真打起仗来,哪儿那么容易啊?府兵?府兵能有多少人?南朝规矩,就是亲王家的府兵,也不能超过两百人,还不准民间常备兵甲。刘柳两家的府兵加起来,顶了天的算,也就是四百人,还是没有兵甲的,只能拿着棍子竹矛去跟高句丽的三千精兵硬碰。”

“要不然怎么说是夫妻呢,三千精兵围着啊,柳宸的骑射功夫简直比她丈夫还好!她在八十丈外开了弓,就射了一箭,正中渊皇后前心,当场滚落马背,死了。”

“高句丽这是借着南朝皇后的名义才敢耀武扬威作乱生事啊,如今手里没有皇后了,他们就是一群外乡来的乱党,什么人杀他们不得?登时就乱了阵脚,被刘柳两家的府兵痛打落水狗。”

“这一战打出了名声,刘稹也不想忍那些又蠢又短视的各路诸侯了,他把从高句丽抢回来的稀世珍宝变卖了,自己拉了一支队伍,跟柳宸夫妻二人各自领军平叛,且战且走, 七年时间,就将天下诸侯流寇击溃劝降大半。”

“咱们北朝当时本想乘乱出手,岂料柳宸亲自带兵严防北域,居然在无天险可依仗,也无大军可对阵的情况下,守住了北疆诸城足足三年之久,而且南朝的形式从一开始的乱成一锅粥,渐渐已经被刘稹夫妇厘清了,看起来,还能再撑更久,北朝整三年没讨到便宜,只好退兵。咱们当今的圣上,就是现在啊,说起柳宸两个字,也是佩服的。”

“刘稹起兵七年后,就在众人的推举下,在南边儿称帝了,皇后娘娘自然便是柳宸。”

“要说天下女子,谁不把当皇后当成最高荣耀?可这位柳娘娘偏不,大婚典礼次日,又点兵往巴蜀平寇去了。”

“刘稹称了帝,那自然身份就贵重了,还能再亲自奔赴前线沙场吗?就算他愿意,他的臣下也不愿意啊。倒是柳娘娘,放心不下巴蜀流寇,放心不下东南海盗,放心不下百越蛮夷,这刀枪箭雨里跑来跑去多了吧,自然少不了有点破相、有点黑蛮,哪儿还能跟当初水嫩嫩的十四岁娇女相比啊?再说了,行军打仗是什么?是跟一群臭男人同吃同睡啊。渐渐的啊,稹皇帝就不高兴了,十三道金牌催着柳娘娘回京,哪顾得上柳娘娘谋划的百年之防正布置到紧要关头?”

“也可怜柳娘娘一辈子操劳命,草原啊雪山啊沙漠啊海上啊,都经过历过了,水战马战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就是不能歇,这一歇下来啊,就完了事儿了。”

“柳娘娘没死在沙场上,倒死在了金屋一般的椒房殿里!”

第4章 儿戏

“稹皇帝那叫一个难过啊,几乎没哭断肝肠!在灵堂上口里不断喊着,‘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

“稹皇帝要是早知柳娘娘会命断京都,怕是宁愿再忍十年相思之苦,也不会催着柳娘娘回京吧?”

“一代奇女子,一代奇皇后……”

说书人的故事在叹息里终止,赋雪在整个后半程故事里眼底都波澜不惊,她只是安静听故事,安静的听周围此起彼伏的感慨,安静的一口一口啜着冷茶默默无语。

世人心中的故事……世人心中的自己……

居然这么可悲可怜吗……

究竟是谁,允许你们用这样充满同情的语气说起我啊。

究竟是谁,害得我要被这样哀怜的词语形容?

过了一刻,当说书人托着钵盂转过一圈,正转到赋雪身侧,赋雪方才冷笑。

指使赵仲庭往钵盂里丢了几个铜子,等说书人谢过,赋雪幽幽开口:“先生讲得好故事,只是,怎么不往下讲了呢?”

说书人似乎听多了这种问题,早有准备,微笑回应:“这位公子爷,小的讲得是奇女子柳宸的故事,柳宸死了,故事自然也就结束了。”

赋雪没兴致与说书人为难,转过脸去,赵仲庭立刻上前拦住说书人的视线,让说书人退下。

赋雪公主没听到想听的东西,倒听了一耳朵不想听的东西,心里烦闷,正要起身离开,忽然听得隔壁桌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子声音:“先生刚才讲了半日,无非讲柳氏如何与众不同,如何南征北讨,怎么却不讲她跟稹皇帝夫妻恩爱,琴瑟和谐?”

那说书人愣了一下:“当今南朝如何得国,问一问南边儿来的人也就清楚了,柳皇后幼年的事儿,问一问她的家人奴婢也就清楚了,可若问人家夫妻闺房情谊,这个我一介说书人怎么能知道?”

赋雪转头看去,只见那个男子毫无坐相的靠在椅子上,一身白衣,除了手中一柄扇子外别无装饰,浑身打扮简约无比,偏偏衣角袖底拿银线绣了暗纹流光,倒不知究竟是在藏拙还是夸富。

那个男子散漫言道:“这世上说书,莫不奔着旖旎香雁而去,便是没有,也要编排出两三桩出来,先生你倒是个实心人儿。”

说书人道了一声“岂敢”。

那男子终于肯掏出散碎银两打赏。

说书人大喜拜谢离去。

赋雪不欲再在这个茶馆里待下去,起身离开,却听得那个男子的话还没有完,倒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若依我说呢,先生倒不如好好讲讲,那位多情的稹皇帝,如何在原配离世半年不到的时候,就急匆匆的另立新后,又如何在之后五年里,将南雁柳氏抄家灭族,又是如何一点点的拔除掉朝中所有柳皇后曾经的故友、同袍。”说到这里,那名男子眼波流转,瞥了赋雪一眼。

“也好教世上女子知道,别整天想着做男子的事业,领什么兵,打什么仗。好好在金丝笼里当皇后,学着怎么去抓男人的心,比什么都强。”

赋雪脸色未变,心中却勃然大怒。

她一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此番言论,人人都说女子应当描眉画眼,刺绣裁衣,而不应当舞枪弄棒,上阵杀敌,可是,那些男子,甚至整个天下的男子,都没有她在军政方面做得好,那么,他们又凭什么对她的事业指指点点?凭什么质疑她的领军资格?甚至还要把负心人的过错,说成她的不是?

赋雪握着拳憋着气走出茶馆,右手一招,赵仲庭非常识趣的俯身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可当他听完赋雪的话,脸色不禁变得十分古怪。

“公主,这也太儿戏了……”

赋雪不耐烦道:“照着做。”赵仲庭这才一拱手,去了。

北朝宫眷并非不能出宫,可要出宫也没有那么太容易,是以,趁着天色还早,赋雪带着赵仲庭好好逛了一遍集市,一路特别反常的,买了一堆小零食小玩意儿,自己也不吃两口,全部塞在赵仲庭怀里,让赵仲庭叫苦不迭。

正在回宫的路上,一个人少的巷口,一道熟悉的白影再次横在赋雪眼前,赵仲庭下意识往赋雪身前一挡,被赋雪拿扇子拨开了。

赋雪露出一个妩媚挑衅的笑:“怎么着?这位公子拦路有事吗?”

那名男子站直了,赋雪这才发现他也没比赵仲庭矮很多,甚至形象容貌说得上有几分英俊,可惜先入为主的轻佻印象使得赋雪对他观感不佳。

那名男子抖开一块绸布,是个钱袋的形状,指着赋雪怒道:“就是你们俩在茶楼里偷走了我的钱袋,害我当众出丑!”

赋雪笑眯眯道:“你的钱袋明明在你的手里啊,怎么能说是我偷的?”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你们偷走了我的钱袋,拿我的银子去买东买西,还散给路边的小童乞丐,花完了钱就把袋子扔在街角,这些我都问过那些小童了,他们形容的相貌,就是你们这样!”

赋雪用折扇敲一敲自己的脑门,作恍然大悟状:“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这样好了,给乞丐的钱,你让乞丐还给你,买东西的钱,我把东西还给你好了。”

一个眼神扫给赵仲庭,赵仲庭会意,立刻把怀里那一堆铜手镯银铃铛铁护身符往白衣男子身上一倒,赵仲庭甚至还塞给他一袋糖炒栗子和半包烧鸡,香得白衣男子差点破功。

“滚开!”

白衣男子退后一步,一堆小玩意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你们并不缺钱,为什么戏弄我?”

赋雪仍旧一副笑眯眯的脸:“好教世上男子知道,别整天想着出门闲逛,听什么书,喝什么茶。好好在深宅大院儿里当个公子哥儿,比什么都强。”

白衣男子听得这话耳熟,正是茶楼那次冷嘲热讽的翻版,便知道是自己嘴欠惹的祸了,但他是个闯祸闯老了的人,哪里肯服输,立刻反唇相讥:“我早看出你是个姑娘家,扮个男装不伦不类,怎么,敢穿男装出街,却不乐意听人说?”

赋雪一脸大惊失色状,右手用折扇一打自己左手掌心:“怎么?你不是个姑娘家?”

赵仲庭笑出声来。

白衣男子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紫。

“虽然你这身打扮也挺不伦不类的,不过,既然你不是姑娘家,本姑娘也就不好再跟你开这种姐妹之间的玩笑了,就此别过。”

赋雪假模假样的作了个揖,就要越过白衣男子继续前行。

白衣男子伸手要按赋雪的肩,想让她停下,没成想还没沾到衣角,就被出掌速度快如闪电的赵仲庭打开了,赵仲庭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赵仲庭分寸感极好,知道白衣男子没有太大恶意,所以打的并不重,但白衣男子仍然忍痛忍气道:“扇子还我!那也是你偷的!”

赋雪眼珠一转,继续笑得灿烂的回身:“你的扇子上写了你的名字嘛?没有吧?可是我的扇子上可是写了我的名字的哦!”

第5章 行装

说着,唰的一声抖开,扇面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几乎被按到白衣男子的眼珠前:“因风起。”

她名赋雪,自然就是从谢道韫所赋的“未若柳絮因风起”来的。

白衣男子被气得呼吸声都粗了。

一柄扇子对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是一柄什么字画都没有的素扇,但是此扇是他托人从南朝带来,檀香木削成,极为难得,一十六根扇骨每一根都精细琢磨,有着非常微浅的雕花,正合他素来的风格。扇面也是最适合题字作画的那种绸布,本来是准备重金请名家为他题写书法绘制丹青的,如今被人拿去胡乱写画,自然生气。

赋雪转身欲走,但白衣男子仍然不打算就此结束,还要上前。

赵仲庭不耐烦了,打算好好修理一下白衣男子再说,被赋雪竖起单掌制止,赋雪本来心里就有闷气,还跟这货假笑了半天,累都累死了,此刻只想亲自出手打一架。

白衣男子也是世家子弟,自己觉得自己素来已经够跋扈了,岂料赋雪两世为人,都是豪强,只有比他更跋扈的,此刻一言不合就一扇劈来,白衣男子险险才躲过。

赋雪见他避开,这才发现白衣男子的武功功底居然还算不错,顿时起了兴致,用北朝皇室相传的太祖剑法跟他纠缠了起来。

太祖剑法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功夫,北朝上自皇室,下到贩夫走卒,都会耍几招强身健体,但在赋雪这种活了两辈子的武功大家手里,又有不同。

白衣男子只觉得自己在赋雪的扇影里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天近黄昏,日头虽不刺眼,倒还亮堂,但在白衣男子眼里,已然是丝毫光亮都看不见了,只余一道道晦暗难明的剑气在他身周辗转突围,他全凭多年习武的本能来抵抗,起初每躲过一招,都要在心内暗道一声侥幸,直到三五十招过去,才突然醒悟,这是对方在调戏他了,否则,哪有这么多招都有那么好运的道理?

一念及此,白衣男子心灰意懒,再不肯努力抵挡,登时脸颊上就挨了一扇。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又挨了一戳,立刻站都站不稳,仰面朝天的摔了下去。

赋雪调戏人调得正开心,忽然被扫了兴致,就不肯继续了,一把将折扇摔到白衣男子怀里,转身回宫。

是夜,赋雪正在灯下看着兵书,她宫里的侍婢之首水晶姑娘正在服侍她泡脚,赵仲庭的影子在窗外一晃,随后敲了敲窗,赋雪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说。”

赵仲庭隔窗回报道:“今天遇到的那个人是谢家的谢斐,字成章,文才武艺都还不错,但没有正经营生,以爱管闲事出名,谢家出面给他收拾过不少次烂摊子,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赋雪心里奇怪:“我没让你查这个啊。”

赵仲庭的声音里莫名带了几丝愉悦和轻快:“是属下多事了。”

赋雪在窗内摇了摇头。

一低头,水晶悄悄的弯了唇角,被赋雪瞥见了一个暧昧的笑。

“谢家出了一将一相一后妃,还当过科举的主考官,是清流中的名门,门楣正可以跟公主您相匹配呢!”

赋雪手执兵书轻敲了一记水晶的前额。

叹了口气。

她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哪儿能不明白这些少年人的心思,可惜,如今虽然空有着一具二八芳龄的身体,灵魂却几乎已经在这世上度过了半百之久了。

再也没有力气再去渡一遍那些无用的劫数了。

赋雪难得一夜无梦,次日精精神神的让水晶伺候自己起床梳洗,前去参与大朝会。

有风台御史启奏,近期中原地区的武林势力预备在南朝的江夏城大规模聚集,顿时引来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礼部侍郎先出列,说了一堆“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陈词滥调,大意是武林势力不服官府管制,如今大规模在南朝聚集,难以甄别用心,必须谨慎应对——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兵部尚书表示愿意拨出人来,偷偷前往南朝,将这些江湖人士一网打尽,永绝后患——这话吓得赋雪一个激灵。

左右丞相是一位姓左的右丞相,年纪大些,人就比较稳重,提议非常具体,希望派一个精英小队前去看看到底有哪些人参与聚集、是为什么事情聚集,然后派一支隐藏的势力接应,如果他们妄图对北朝不利,再进行诛灭不迟——这话才像个样子,赋雪暗自点了点头。

武帝也对左右丞相的看法表示了赞同,于是朝会继续往下进行。派哪些人前去探路,派哪些人前去接应,等等等等,又讨论了好一阵子。

赋雪沉思片刻。

她如今虽然有入朝参议的资格,但那是因为她从小就被武帝抱在膝上听政,是以长大之后也形成了习惯,但文武百官们空唤她一声赋雪公主或者五公主,也只是看在武帝的面子上才尊敬她而已,并不是觉得她有什么真才实学。她始终没有得到过一个正式的官职,也没有哥哥们的军权、政权,这总是一个短板。

今生既然已经出生在帝王家,那么该利用的资源就不要浪费,总比前世赤手空拳征伐天下要好得多。

这次就是一个好机会,决不可放过。

若能成功笼络到南北武林势力,那么她就等于有了一支平时不用操练、不用供给粮草的军队,而在战时,这支军队的力量又会远远大于普通民兵。

想罢,赋雪郑重开口:“启奏父皇。”

武帝连忙答应:“赋雪有什么想说的?”

“如今天下分南北两朝,但究其根本,仍然同出一脉,是以在中原武林势力的心中并没有南北的区分,儿臣认为,若有机会,还是以煽动民心为上,若能说动南武林心向我朝,那么不提其他种种便利,只说各方情报滚滚而来,就对父皇一统南北,有着莫大的便捷。在此时候,南北武林势力一同集结,正是发动大规模策反的好时机,儿臣不才,愿领羽林军中的精锐五十人,前往南朝江夏城一探。如有可趁之机,儿臣便将其收入囊中,如若不能,儿臣便领军就地诛灭,免生枝节。 ”

武帝沉吟片刻,已然意动,可提议虽好,赋雪毕竟是他爱女,到底也不放心她独自前往南朝。

然而眼神往下一扫,他的庶长子木讷站于堂下,对群臣所商议的内容似懂非懂;庶次子一向在边关历练,贪功冒进,吃了不少苦头,近日才奉诏还朝,若非他,也没有派二女儿前往柔然和亲的故事了;嫡长子倒是自己和皇后多年来精心调教,文才武略都有些小成就,可也不过是做个太平守成之君的水准,若说要开拓疆土,想是极难。其他儿子还太小,一团稚气,骑马射箭等游戏虽然玩得开心,究竟难以预料将来如何。这一通数来数去,最肖似自己者,居然只有十六岁的幼女。

武帝不动声色的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只带五十精锐,是否太少?我朝在南方曾布置过一个武林门派,如今已经经营两代之久了,朕命他们听你吩咐。”

“儿臣谢过父皇。”赋雪一揖到地,“只是,父皇只需给儿臣一件可以唤动他们的信物便可,两代经营何其艰难,若非必要,儿臣觉得还是不惊动那些暗桩更好。”

武帝道了一个“准”字。

朝会散去。

陈皇后在后宫得了消息,不由就有些犯寻常妇人家的絮叨病,她也不伺候武帝更衣了,就站在一堆小丫鬟身边数落武帝:“儿子们被你满世界调来遣去的也就算了,女儿们还一个嫁的比一个远,这下可好,赋雪才十六岁呢,就被陛下往南朝派,你说这要是暴露了身份,该有多么危险!”

第6章 姓谢的

武帝伸着手臂让宫女替她换上家常袍子,也不嫌皇后当着小丫头子们的面数落他显得丢人,反而大咧咧道:“赋雪身手够好,人也机敏,还有赵仲庭那小子护着,朕倒是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那陛下就没什么替赋雪担心的了吗?”

武帝皱着眉头道:“那也不是。朕担心的是,赋雪这一跑出去,见多了世面,恐怕以后咱们北朝的皇宫,就关不住她喽。”

陈皇后“嗨”了一声,“陛下要关她做什么?咱们好好儿的把她养大,平平安安的把她嫁到婆家去,不就妥了吗?”

武帝笑道:“朕的长女凝雪、次女溯雪,那没错,那是做个当家主母的好料子,三女飞雪、四女沁雪,这两个就算了吧,朕合计着,她们这一辈子也只好做个公主,就是嫁给王侯将相,恐怕她们都嫌委屈。可若是赋雪啊,朕还真说不准。别说赋雪自己那脾性,恐怕不愿意轻易嫁人,就是朕,也总觉得全天下的男子,全都配不上朕的赋雪。”

陈皇后哭笑不得:“若是天下父母,都像陛下这般挑剔,那民间就必定是处处佳偶佳话,绝无什么痴男怨女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侍婢通传:“赋雪公主到。”

陈皇后连忙叠声:“快进来。”

赋雪左手拎着一柄宝剑,右手拿着一张礼单,入得殿来,礼未行完,先笑一声:“刚刚在殿外听说父皇挑剔,不知挑剔了什么?”

武帝白了赋雪一眼,自己坐了上座,“朕正挑剔你的夫君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嫁出去。”

赋雪也不顶嘴,依旧笑道:“那父皇可要好好替儿臣挑剔挑剔,儿臣若要嫁人时,必要嫁世上最好的男子,否则,宁可不嫁。”

武帝点点头:“嗯,不愧是皇室中人,有志气!可惜世上最好的男子已经娶了你母后了,你不宜期待太高,还是放低些要求吧。”

被陈皇后一口啐开。

陈皇后拉着赋雪的手在自己的袖子里捂着,关怀的问赋雪:“女儿将要出门,怎么不在自己宫中打点行装,莫不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

赋雪点头:“正是呢。女儿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刚刚开了内府仓库自己寻了一把,过来告知母后一声。”

陈皇后看一眼那柄宝剑,不以为意:“是当年南朝柳皇后所用的朱砂剑啊,朱砂剑虽然是奇珍异宝,可也没有我的女儿珍贵,女儿你拿去便拿去,何须特地来说一声。”

赋雪抿一抿唇,随后扬眉一笑:“这么说来,这些宝贝,女儿也可随意取走了?”

武帝好奇道:“你还拿了什么?”

赋雪于是将礼单奉到武帝手边:“儿臣带着五十精锐此去,若通关过卡,必然妆作商贩。所以儿臣便寻思着,取些字画典籍、金瓶玉砚,假作货物,待得运到南朝,或是用来贿赂那些江湖门派,或是用来疏通官府关节,都甚是方便。”

武帝略扫一眼,只见礼单所列条目,俱都甚是妥帖,没有什么贵重得打眼的北朝皇室专用珍宝,也没有什么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易碎品,心下快慰,“赋雪想得周到。”

武帝将礼单还给赋雪,“就照这样办吧。”

又屈起二指,敲桌思索了一阵:“赋雪,你此去,若当许谁好处,土地或者赋税,你自己裁量即可。若是该调人的地方还是要调,暗桩埋下去就是要用的,不必太过心疼。所有突发事件,你都可自行抉择如何应对。”

赋雪答一声是。

告退回到自己宫中后,赋雪也不催促那些宫人替她收拾行装,只是独自坐在长信宫的屋顶上抚摸着朱砂剑。

赵仲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窜上了屋顶,给她披上了一领薄披风,“屋顶风大,公主还是小心。”

“拿酒来。”

赵仲庭默默消失,没过一会儿便再次出现,一小瓮梨花白被递到赋雪手里。

赋雪拍开酒封,仰脖喝了一口。

溢出的酒水顺着下巴、脖颈滴下,透明的酒水在莹白的肌肤上流淌,被黄昏时候的阳光折射得美如梦幻,赵仲庭一息呆滞,侧头不敢再看。

“铮”然一声。

朱砂剑已经出鞘,盈润如玉的剑身泛着美丽的绯红色,赋雪将它举起,置身在美丽的霞光中,无比璀璨。

如她纵马欢歌的上一世。

纵使那一世,她几乎每分每秒都活在乱世流离中,刀枪箭雨、朝不保夕。

可是,那些沙场点兵、剑气凌云的快意,那些投鞭断江、横槊赋诗的豪情,那些拼死搏杀,那些浴血奋战,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那样精彩辉煌的一世,最终却那样屈辱的断送在叵测的人心里,断送在毒辣的阴谋中。

她还非常清晰的记得这柄剑,是她在收复南朝繁华地江都城的时候,城中的名匠特地为她打造的。

白鲨皮作鞘,金丝楠木作柄,剑柄上复用红丝细细缠绕,一寸寸从鞘里抽出剑刃来,如美人红颜一分分从扇底露出。

用朱砂剑伤的人,哪怕是破了再小的一个伤口,肌肤上都会有明显红印,极难消退。

她本奉它为至宝,爱不释手,从不离身。

却在情急之时,为了救结义兄弟的妹妹,主动露出破绽,将剑丢弃在了北疆战场上。

那是一个多么清甜可爱的女子啊,在自己伸出手去拉她上马的时候,她所露出的那一种羞怯表情,几乎令同为女子的自己也生出了无限怜惜。

可惜流年偷换,所有美丽的当初,到最后都变得丑陋无比。

梨花白虽然是好酒,但也不足以令赋雪沉醉。“此生休”之后,她再也不敢放纵自己沉醉。

赋雪便将所有的余酒都用来浇剑。

梨花白,朱砂红,洗的干净剑身,洗的干净人心吗?

从北朝的都城咸阳城出来,条条路都是大路,条条路都是好山好水好风景。

赋雪悠然自得的骑着一匹全身毛色乌黑油亮的好马,穿得却非丝非绸,一件蓝色的绣仙鹤纹半臂,一条白色的齐胸缎子长裙,再加上头上一支寻常银钗,普普通通的质料便足以衬得她秀丽清爽。

她和赵仲庭原本领着五十人的队伍一同行动,但刚一出京,赋雪就把五十人队打发开了,让他们扮成商队先走,自己和赵仲庭二人坠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岂料刚行了个三五十里地,就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

赋雪一见此人出现就感觉不妙,侧身问身旁另一匹马上的赵仲庭,“你之前说他叫什么来着?”

第7章 花火

赵仲庭认真的回答:“谢斐、谢成章。”

赋雪抬鞭一指:“姓谢的,你在这儿干什么?”

谢斐微微冷笑:“原来你已经打听过小爷的名号了,也不枉小爷我这几天来专门留心你们。”

赋雪面色不变:“怎么?你知道我是谁?”

谢斐单手提着缰绳,另一只手刷的抖开当日那把折扇,亮出赋雪那天随手鬼画符的三个大字:“因风起,出自因家,你哥哥名叫因风来,不过是咸阳城里的一个小小的暴发户客商,连两代人的传承都没有,从没听说做过什么大买卖,害得本小爷不刻意去查居然都还查不到,这种门楣,居然也敢戏弄于我,”谢斐合上折扇,露出一个挑事的笑:“因姑娘,你胆子也够大的啊。”

赋雪若论活着的年头,都快要是面前这个白衣男子的两倍了,根本说谎就不会脸红的,见他查来查去查的都是自己跟嫡兄三皇子在民间编出来的身份,不由就有些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洋洋自得。

她眼波里闪得全是狡诈二字,脸上却一本正经,声音微带威胁:“还有胆子更大的时候呢,谢公子你想试试吗?”

谢斐脸色一僵,显然是想起了那天被一个小姑娘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恐惧。

他冷哼一声,收了扇子:“小爷一生光明磊落,从不拿门楣压人。今天小爷不是来跟你算账的。小爷知道你要带着商队去南朝贩货,打算跟着你们一起走。”

赋雪奇道:“我贩我的货,你做什么要跟着?”

谢斐得意道:“我家人为我延请了南朝第一剑客为师,小爷这是去拜师的。等我学成绝顶剑技归来,必定会凭着真才实学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对恶主仆。”

赋雪在马上伸了个懒腰,甚至还因为摆不脱的夜间旧梦打了个呵欠:“恭喜贺喜,我们主仆必定拭目以待。不过呢,”赋雪懒洋洋的用马鞭指了另一条路,“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好不好?此去南朝路这么远,咱们何必互相膈应呢?我们因家根基就在咸阳城中,你想什么时候来算旧账,难道我们还能跑得掉不成?”

谢斐偏要调转马头跟赋雪赵仲庭二人并排,“不,你们经商做贾的,必定各地的往来行文齐全,不然小爷我还得亲自拉一支商队才能去南朝,太麻烦了。”

赋雪被这理所当然的无赖口径惊住了。

看他这话里的意思,就算赋雪不允许他跟着,他也会死皮赖脸的凑过来的吧?

若在北朝地界上,赋雪就是打死了他也不怕,可是这是要往南朝去,万一这个傻缺公子哥儿哪里不慎,暴露了身份,岂不是要拖累于她?

只是她前几天才又气又揍了人家一顿,总不好现在又把他撂翻吧?

赵仲庭的马停得不耐烦,自己小走了几步,围着两个人转。

赵仲庭在马上也看了看谢斐,又看了看赋雪,他没得到赋雪的命令,也不好主动出手。

赋雪打马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要去南朝哪里学剑?”

谢斐得意一笑:“江夏城。”

赋雪一时竟不知自己是眼前一黑直接昏过去比较好呢,还是窃喜身边多了个能跟南武林搭上线的傻缺公子哥儿好。

赋雪眼珠一转,又想耍他玩儿了,她知道自己越要甩开谢斐,以谢斐的脾性就必定越要追上,于是当即打了马臀一鞭子,催马飞奔。

这下真是苦了谢斐了,谢斐所骑的马名唤飞沙,已经是专供王公贵族的上品好马了,可是这又怎么能跟赋雪的麟驹和赵仲庭的乌骓相比?这两匹马就算是在御马监中,也是数得上的名马,果然没一忽儿,谢斐就被甩得不见人影。

谢斐心中刚刚升起的、因为赋雪今天换的女装显得格外美貌的好感,瞬间就在咬牙切齿中消失了。

一阵打马狂追,到了正午,因为赋雪赵仲庭停下来在路边茶棚打尖吃饭,才让谢斐追上。

谢斐恶狠狠的下马买了二两好酒半斤烧肉,结果他刚坐下来动筷,赋雪赵仲庭已经吃完饭又去牵马了。

谢斐往桌上一趴,这回是真的想要放弃了,悲哀的想,自己还是回去让家里正正经经给拉只商队弄个行文,再去南朝吧。

结果眼前一块阴影覆盖过来,却是赋雪拿了两碟小菜过来,问他:“我们要去喂马遛马,要不要顺便把你的也喂了?”

长途疾驰之后马匹不能立刻休息,也不能立刻喂食,而是要骑着小跑一阵,然后换成慢走,等到马匹的血液流动和心跳慢了下来,才能停下喂食草料和豆料。

赋雪有商队,人多势众,轮流吃饭遛马不是难事,而谢斐孤身一人,难免不能两全,更何况赋雪一看谢斐那个样子,就知道他这种大少爷必定没做过这么琐碎细节的事情,这城外小茶棚,自然也没有客店小二能替他效劳。

谢斐疑虑重重:“你会有这么好心?”

赋雪再次露出招牌的笑眯眯表情,随后一伸手——把她刚刚送过来的小菜端走了。

谢斐本来又饥又渴,哪还有力气去喂马遛马,此刻根本是动都不想动,连忙伸手拦住:“别别别,是我错了,不识得姑娘好心。多谢因姑娘了。”

又觑了一眼赋雪脸色:“因姑娘这是允了路上会带着我?”

赋雪笑得正常了一点,回身跟赵仲庭招呼了一声,赵仲庭于是带着一群马小跑去了。

赋雪坐到谢斐对面,又是一伸手,掌心向上。

谢斐莫名其妙:“你要什么?”

赋雪理所当然的:“你的折扇啊。”

谢斐咽下一口烧肉:“干嘛?”

赋雪凑近了一点:“本姑娘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的折扇上写了我的名字,自然就不能随便让你拿着了,快,开个价吧,扇子给我。”

谢斐的脑回路要是能跟正常人在一条线上,那他也就不是谢斐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个距离太近,很适合发生一点暧昧的剧情。

第8章 剑客

他见过太多温文尔雅,贤淑聪敏的姑娘了,她们或是肌肤吹弹可破,或是眉眼艳若桃花,可她们从来没引起过谢斐的兴趣,更别说在谢斐的生命中留下什么痕迹,反而是赋雪这种表面一本正经,肚子里却咕嘟咕嘟冒着坏水儿的女孩,反倒让他的生命乍然热闹了起来。

如花烧成火,如水沸成歌。

她握剑的手指不见得细腻,她久晒的肌肤不见得雪白,但是,反而让他对女子这两个字有了新的认知。

谢斐盯着赋雪蝶翼一样的睫毛发呆了三秒,被赋雪反手一个爆栗子敲在头上。

“爱给不给,看什么看。”

谢斐疼得一皱鼻尖,却忽然转成莞尔一笑:“一柄折扇而已,赠予姑娘也没什么,就是想请姑娘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赋雪狐疑道:“你要问什么?”

谢斐凑得比她刚才还要近:“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赋雪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她默默的一把从谢斐手边抢走了扇子,别在自己腰间。

“阿姨我今年已经在这世上过了四十六个年头了,已婚已育,和夫家离异多年。算起来,该和你的母亲差不多年岁。”

谢斐哈哈大笑。

赋雪转身去找谢仲庭,赵仲庭明知赋雪精于骑射,不会出事,仍然在马上双手悬空虚扶了她一把。

同赋雪轻轻提马小跑了几步,赵仲庭还是没忍住,问出声来:“公主真的要带那个谢斐一起去南朝吗?”

赋雪不满道:“着男装唤我公子,着女装唤我小姐,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习惯?”

赵仲庭笑一下:“从小到大,到底是唤您公主唤得最多。”

“那个谢斐……”赋雪沉吟一下:“看着不像是有什么用心。反正我这些年来交游不广,多认识几个大家族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你我不方便出面,或许可以请他帮忙。”

“原来如此。”赵仲庭应声。

从北朝的咸阳城,到南朝的江夏城,以正常的商队的速度来说,恐怕要走月余,但这一行人俱都是习武之人,又有好马,所以二十来天便完成了旅途。

一路上只有赋雪问过谢斐要去哪里,谢斐却没问过赋雪本来是要去哪里贩货,原本刚进南朝国境,就想再找借口继续同行的,结果未及开口才发现两人目的地居然相同,莫名的就有些自恋,以为人家是为了他才决定专门跑一趟江夏城贩货。

倒也好在他没说出口,否则就算赋雪懒得理他,被赵仲庭胖揍一顿也是免不了的。

因为商队人马太多,所以并不能住普通客栈,而要住专门的货栈,是以羽林五十精锐在入城之后便跟赋雪他们分开了,自行找了个远远的货栈安排了下去。

赋雪这三人身份何等贵重,牵马在城门附近逛了半日,才找到一家看起来过得去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打算就在这里落脚。

赋雪刚把一堆行李甩回房间,去隔壁敲了赵仲庭的门准备一同去用餐,结果两人怎么也没找到谢斐人。

此时却听到客栈楼下传来乱哄哄的声音。

他们都是久习骑射之人,眼力自然不差,一眼就看到楼下正中的一张大餐桌旁,一名瘦高的富家公子样的人正对着另一个中年人颐指气使,却并不是白衣谢斐。

那个富家公子一只脚踩在客栈的板凳上,冷笑道:“听我家的下人说,从你这儿能买到江夏城全最好的宝剑,是真的吗?”

而那名中年人坐在餐桌前宠辱不惊,拈须点头:“我确实卖宝剑。”

富家公子勾一勾手,就有仆从把中年人身边带着的那把宝剑拿了过来。

富家公子随意的一抽刀,居然只抽出了一半,再一用力,才堪堪把那把剑的剑身全部抽出。

原来,那把剑的剑身上遍布青绿褐黄色的锈迹,难怪不容易出鞘。

富家公子哈哈大笑:“你这也算宝剑?恐怕连废铁也比它锋利三分吧?”

中年人也不以为忤,耐心给他解释:“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越是神兵利器,其实越是晦暗无明,若非我此番遇到要紧事,急需用钱,说什么我也是不会卖掉这柄跟着我三十来年的‘无尘剑’的。”

“无尘剑”三个字一出来,场中就有了些许轰动,赋雪的脸色也有些奇异。

“难怪看着眼熟的很……”一声嘟囔被赋雪咽了下去,赵仲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赋雪从来没有来过南朝,也没有南朝朋友,何来对南朝人眼熟之说?

“无尘剑?名字听着倒是高深,可是这种破铜烂铁怎么能值得三千两白银?”

中年人微微一笑,指了指富家公子腰中的折铁刀,自信道:“公子若不信,何妨一试?你举着你的折铁刀站好,我用无尘剑只消轻轻一劈,便能将你的折铁刀断成两截。”

富家公子亦是冷笑:“我这可是重金从霹雳堂雷家买来的上好钢刀,岂能怕你?试就试!”

有起哄喝彩的声音响起,富家公子将无尘剑丢还给中年人,轻松从自己腰间拔出雪白透亮的折铁刀,摆了个架势。

他本想用个好看些的姿势亮相,岂料还没想好,对面的中年人已经挥剑一扬,与他的折铁刀相击,清脆的响了一声。

富家公子皱起的眉头还没松开,就感觉手里一轻,折铁刀的前半截儿刀身“当啷”跌落尘埃。

一瞬间空气似乎静了静。

赋雪双手扶上二楼的栏杆,探身去细看。

富家公子难以置信的摸了摸手中刀子的断截面,确认无误后,脸色大变。

他连忙丢了断刀,从仆从的手上接过一袋儿银子,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忙不迭的往中年人的怀里塞。

“这些加起来足有三千之数,在南朝任一银庄都能兑换,请务必把宝剑卖给我!”

中年人收剑入鞘,从银袋里取出几大锭银子,观察了一下光泽,收起银子,又看了看银票的面额,数了一下张数。这才把钱财收好,把那把锈迹斑斑的“宝剑”递给富家公子。

“银货两讫,公子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