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改:有凤来仪 主角: 碧游, 楚宣

她乃前朝郡主,为查明父亲死因,隐于深宫扮作卑微奴婢,却被高高在上的帝王当作痛失已久的挚爱。他将她当作挚爱之影,封作了御前女官,意欲将她纳入后宫,给她无上荣宠,却屡屡被不识好歹的她拒绝。她偶遇昔日未婚夫婿,被其步步紧逼,身份败露之际,她陷入后宫争斗,将计就计,化作莲池的一缕幽魂。数年后,她被乱党胁迫,借着一张再平庸不过的面孔隐于娇美的宫妃之后,不动声色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宠幸娇妃美妾。她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当年真相渐渐被揭开,前朝往事浮出水面,却未料牵扯出她的真实身世。终当她情有所归,却未料大婚前昔未婚夫
朱颜改:有凤来仪 主角: 碧游, 楚宣
疑似故人来

夜色沉静、晚风温柔,重重座座的巍峨宫殿笼罩于无边的暗色之中,如同沉沉睡去的巨兽。夜风轻拂下,檐角铁马叮咚,发出阵阵悦耳的声响。

宫院南书房处明灯高悬,随着晚春煦暖的微风摇曳不定。书房的窗边植着一丛碧绿修竹,被淡黄的灯光投入淡色墙壁之上,光影随风婆娑而舞,伴着轻微的沙沙声响。只是夜空那一轮散发着清冽光辉的明月边缘,却蒙上一层淡淡的昏红。

未及亥正时分,这位仅用五年时间便灭掉上官氏王朝新登基不久的年轻天子已将成堆的奏折批阅完毕。堆积如山的奏折仅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这说明他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总算说服了这帮老家伙!”随手取过手边的黄玉如意,抚摩着其下坠着朱色流苏,他暗自低语。思及这段时间自己在朝堂力排众议,总算令他们臣服,终于不再反驳他立前朝公主上官锦瑟为后了。

想起这些年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予他无限支持的爱妻,这位天子的面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柔和的笑容。想当年,他不过一介没落的王族,而她是前朝皇帝的掌上明珠,却心甘情愿委身于他。到后来,甚至在他起兵造反之时仍是默默支持。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确是世间罕见,能娶她为妻,乃是上天对他的优待!

“摆驾锦粹宫!”思及温柔而又深情的娇妻,他只觉心中柔软温暖,不假思索地对着近侍说道。

皎洁月色下,那抹挺拔俊逸的身影往位于西南方向的锦粹宫匆匆而行,身后几位宫人挑灯紧紧跟随。

锦粹宫的主人便是年轻天子的原配上官锦瑟,也是覆灭不久的上官王朝的长公主。自新帝登基后,她便以这样尴尬的身份成了后宫之中最具争议的嫔妃,每天顶着莫大的压力度日。

昔日的绝色容颜如初,只是心境却大不相同。铜镜前那日渐瘦削的身影,此时正饶有兴致地描眉上妆,身着的华服锦袍乃是初嫁时她亲手剪裁而成。

“娘娘!”随侍的宫人望着窗外夜色,见她不但没有就寝的意思,反而梳妆打扮起来,一个个难免心生疑惑。几人面面相觑了良久,女官烟绿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唤道。

“你们都下去歇了吧!”上官锦瑟回眸瞥了她一眼,复又专注地挑选着妆奁中的珠钗首饰。

众人虽是不解,但瞥见她沉静幽黑的眸中闪过一道幽绿光芒,一个个忙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跟久了她的人都知,她有着一双奇异的眼眸,但凡情绪激越波动之时,平素幽黑的眸色便会转为幽绿,更加的摄人心魄。

才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沉寂的锦粹宫突然热闹喧哗起来。年轻英俊的皇帝楚宣未及踏入院中,便见有宫人匆忙来报,说是锦妃不好了。

他心头一凛,冷不丁瞧见夜幕中皎皎明月边缘那一圈淡色红晕,顿觉诡秘异常。甩开随侍的宫人,他如箭矢一般冲向了正殿。

“锦瑟,这是为何?”一眼瞥见滚落于地的镶玉夜光杯,以及她唇边的殷红,楚宣只觉心神俱丧。他尚未将好消息告知于她,而她却擅自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不解、他心痛,更多的是愤慨!

“楚宣,我此去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你照顾好我的妹妹锦瑶……自古忠孝两难全,而我却……”她话未说完,便见盈满泪水的眸中闪过一道幽绿光芒,继而抚上他清癯脸庞的玉手颓然垂下。

“锦瑟……”他将她紧紧揉入怀中,语意却越发的冰冷。

远处的鼓楼传来悠扬钟声,回荡于幽深夜色之中,也击溃了他的坚强,敲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幽夜

三年后。

夜已深,飞檐斗拱的殿宇森森,一轮明月高悬于空。皇帝撇下近侍独自一人行于冷清无人的宫道,未曾挑灯,只是借着月色缓慢而行。不知不觉间,竟到了荒废已久的锦粹宫前,鬼使神差的,三年来,他第一次踏入院中。

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凝滞,双眸直直地盯着伫立于庭院正中的那抹素色身影。

春寒料峭,夜风拂动着那人的白色衣袍,月色笼罩下,她的周身竟散发着苍蓝的光晕。伴着低不可闻地一声惊呼,那人微微转身,隐在如瀑乌发间的雪色面庞微露,显得异样苍白。

“锦瑟!”皇帝既惊又喜,莫名的情愫涌动,身如闪电般地窜至那人面前。

孰料她一袭素衣质地出奇地软滑,只稍稍偏过身子,便挣脱了他的手。

熟悉的幽香略过鼻间,皇帝心头亦是清明一片,这独一无二的体香,除却她,还能有谁?未及他上前,眼前素影一闪,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他所见,只是眼花所致。

满腹的惊喜随着人影的消失而化作无声的叹息,他仰头望天,月已中天,而他的心内却是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复。方才她转身之际,眸中掠过的幽绿之光在皎洁的月色下清晰可见,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不成?

刚过子夜,天边的明月忽而被边际涌上的浓云遮蔽。轮替值夜的小宫女雪依战战兢兢地接过年长宫人手中的绣球宫灯,又无话找话地与她攀谈起来。

“姑姑,这园子地处偏远,竟还要人守夜?”她初入皇宫不久,自是天真单纯,也不懂得人情世故,更不懂攀附巴结,于是便被分在可有可无的修剪花草班子里。

“那是自然,再怎么偏僻那也是皇宫重地,你初来乍到,更是要多加勤勉才好!”年长的宫人淡漠地回了一句,便以袖掩口打了个呵欠匆匆而去。

雪依挑着宫,四处照了照,偌大的园子只她一人,况且她年纪尚小,又于深夜孤身一人当职,难免觉得心惊胆战。

小时候常听老人讲的那些鬼怪故事不由自主地全涌向她的脑海,曾经被冗长描述过的那些厉鬼花精的身影渐渐地浮现于眼前,吓得她全身颤抖不止。

“不怕,不怕,这是皇宫重地,哪是寻常鬼怪敢来滋扰的地方!”雪依摇了摇头,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谁知才刚抬眼,便见前面不远处一抹白影徐徐飘过,顿时吓得她心神俱丧。

“鬼呀!”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雪依瞪大了眼睛,望见那抹白影倏然伫足,直吓得两眼一黑,倒地不起。

良久,园中才有人提灯而至,是守在外院的小太监常宝。方才听见有人惊呼,他已是见怪不怪了。

望着倒于地上不省人事的雪依,他无奈一笑:“唉,没想到这个更是胆小,想必是那些个老宫人惫懒,忘记跟她说那事了。”


小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雪依仍是心有余悸,想起前晚看到了白影,她猛地坐起身,朝着坐于床边照顾她的两位年纪稍长的宫人说道:“知道吗,昨晚我真的撞见鬼了,一身白衣,脸也是惨白惨白的,披头散发的样子,真是吓死我了!”

只见旁边的宫人相互交换了眼色后便忍不住大笑出声,笑罢这才抬手点了点了她光洁的脑门说道:“你这丫头该不会把住在前院耳房的锦朱姑娘当成鬼了吧?其实她患有夜游症,时常半夜起身在园子里游荡,起初确实吓坏了不少人,不过她人倒是极好的,以后见了你便知了!”

“夜游症?这样的人也能入宫当差?”想起家中贫困的自己费了好大的周折才得以入宫,雪依扬起脑袋不解地问。

其中一名宫人唤作香琳的,听后轻叹一声:“唉,她也是可怜人。前朝时候也算是官家小姐,可怜她父母死得早,一路辗转刚被接入在京都为官的亲眷家,当今圣上便领兵入京。之后她便与府上众人当作是前朝余孽入宫为婢,自此纳入了贱籍。”

“因她患有夜游症,宫内的下人也都嫌弃,好在浣衣局的管事怜悯,与我们花木班的苌姑姑商量,在前院耳房为她安排了住所。素日她为人谦和,做事热心主动,久而久之,大伙儿便不再像先前那样排斥她了!”另一名受过锦朱恩惠的宫女白素也点了点头,接口说道。

雪依听后默然无语,心头只觉酸涩一片,莫名地为那位未曾谋面的锦朱姑娘感到悲伤。想起她昨日见到她时发出尖利的叫声,一定是伤了她的心。

“你才刚醒,连早饭也未曾用,这是要去哪?”香琳见雪依掀被而起,忙上前按住她道。

“我……我把锦朱姑娘当成了鬼,我得去向她道歉!”雪依涨红了脸,神情窘迫地答道。

“咳,你现在去保准见不到她的人。因她那个好脾气,咱们这些局啊、坊啊、班的宫人们谁都会支使她做事,这不,一早她便被浣衣局的姑姑叫去修剪那里的花草去了。我瞧着,不到午时定是回不来!”白素无奈地朝她摇了摇头,想起对任何人都百依百顺的锦朱,真有些恨铁不成钢!

天边的朝霞刚刚褪去,浣衣局内却是热闹一片。各宫的女官们纷纷将待洗的衣物送来,那些品级高的宫女们难免要在局内的宫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若是遇着了受宠妃嫔身边的女官,更是得小心伺候着。

因此一身青灰衣衫的锦朱在花园中忙碌了近一个时辰也无人注意。她细心地将前些日子被风雨打折的花草架好,又培了些施了花肥的土,这才开始修剪长得突兀蓬散的枝条。

她一向伶俐敏捷,鲜少像其他花木班的宫人那般被扎得满手伤痕,除于掌心的薄茧,她的手瞧起来仍是纤细白皙。


救人

“锦朱姐姐,若是你忙完了,可否替我将这叠衣物送到储秀宫去?我这边诸事繁多,一时抽不开身,那宫里的婕妤娘娘又急着要。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整日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

前月刚被贬入浣衣局的紫岫早就在旁边注意着锦朱的一举一动,见她收拾好一切踏出了花园,她连忙热情地迎了上去。

锦朱有些愕然,见她眉宇间拢着淡淡的哀愁,心便软了下来。平素她对于宫中的杂事并不热衷,但也曾听说关于这位紫岫的一些传闻。她本是储秀宫郑婕妤身边的侍女,只因皇帝无意间夸她相貌姣好,便被那位主子变着法子远远地贬到了这浣衣局来。

现如今让她以这样低微的身份前去那里,换作任何人都会感到窘迫万分,更何况到了那里,定少不了被阖宫上下一顿挤兑羞辱。

“恰好我手中的活也做完了,等我将手洗净就代你到储秀宫走一趟吧!”锦朱将修剪花木的器具往花坛背面的镂空处一放,复又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极为爽快地答应了。

“那就多谢姐姐了!”紫岫听她毫不犹豫地应了下,心头欣喜万分。方才她求了局里的好几位姐妹却无一人答应,万般无奈下,这才打起了锦朱的主意,谁知她真如传闻中的那般有求必应。

青石铺就的宫道笔直悠长,锦朱捧着手中华贵奢华的衣物一路缓缓走着,生怕不小心弄皱了上好的衣料。临行前,紫岫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一被宫妃们挑出丝毫的毛病,轻则免不了一顿痛打,重则可是连小命也不保了。如今她手中捧着的华服,可是皇帝亲赐的由夜琅国进贡的缎料所制,是那位婕妤娘娘心爱之物。

锦朱一路低垂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手中华光四射的衣物,孰料一抬头,却见前方一台四人软轿缓缓行来。

宝蓝的轿衣上金线绣成的飞鸾在日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而垂于轿边的绯色流苏底部缀有紫金铃铛,悦耳的声音随着微风传入了锦朱的鼓膜。

“竟是长公主的轿子!”锦朱低低一叹,忙侧身贴于宫墙,垂首等候华轿经过。

凝神屏息之时,忽听一声柔弱的尖叫传来,继而便是一连串告饶的女音。锦朱暗暗一叹,心知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无意冲撞了长公主的轿仪。她偷头瞧着,果见一轿前几步之遥跪着青灰衣衫、地位低下的瘦小宫人,此时正捣头如蒜连声告饶。

“唉,无知宫人,竟撞上个不好惹的!”锦朱在旁边瞧不过眼,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竟捧着衣物直直向长公主的软轿走去。

未及侍立于轿边的女官喝斥,锦朱便跪于轿前,用极清悦的声音说道:“长公主殿下大人大量,求您原谅香绣的无心之过吧!”

她的声音虽不如宫妃们的甜腻糯软,却是铿锵有力,细细听之,竟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坐于轿内的长公主正在气头上,听见忽然一道蛊惑人心的女音插入,竟觉心中郁气渐舒。


好戏

一般遇上这样的场面,那些个宫人都生怕惹火烧身,一个个自是避之不及,谁料到今日竟遇上这等不知好歹的呆笨之人。

侍立于轿边的女官望着面前跪着的锦朱,心中浮上淡淡的鄙薄与讶异,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暗想着她的主子刚在储秀宫的郑婕妤那碰了个软钉子,正窝了一肚子火,这下可好,恰巧拿眼前的这两个开刀。

轿内传来一声轻柔却不失威仪的轻喝,便见立于轿旁的女官忙上前挑了轿帘。

鬼使神差地,锦朱挺直后背大胆地望着轿中的长公主。只见她一身华美宫袍,略黑的肌肤并未影响她姣好的容颜,尤其是那双凛然生辉的修长凤眸,令人不敢正视。

“果真是美艳不可方物!”锦朱心中暗叹,电光火石间,竟直直地望入长公主幽深的双眸。

就在她暗自打量的时候,坐于轿的人也正冷眼瞧着跪于眼前的她。

一身青灰的衣裙显示了她身份的低微,论起相貌,也不过只能以清秀形容。她真的无法想象方才那蛊惑人心的声音出自这样一个姿色平庸的丫头口中。

正要开口训斥,她忽觉眼角轻跳,再抬眼,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毫不起的眼宫女双眸中,竟然有绿光氤氲。她确实不够艳丽照人,可是那一对特殊的眸中,散发着罕见的幽绿之光,与当年皇帝的心爱之人相差无几。

“你且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她的声音忽然出奇地柔和,朝锦朱招了招手,随即侍立于轿边的女官会意,忙上前捧过锦朱手中的华美衣物。

锦朱倒是一点儿也不羞怯,乖乖地走近软轿,温顺的跪在她的脚边,并不用她吩咐,扬起脸坦然地望着面前矜贵之人。

她细细地端详着面前乖巧之人,心中暗暗惊叹。虽说乍看上去,她的相貌并不出众,可是仔细打量一番,越发觉得她相貌清丽、秀美无双。特别是那一双清亮的眸子,目光轻转时,便有幽光轻掠,仿佛上好的凝脂玉中一抹烟翠。

锦朱眼睫轻阖,再一睁开,目光便由清澈转为幽深,黑色的瞳眸越见深邃,几乎让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的长公主溺毙其中。比起前朝公主上官锦瑟,她这一双眼眸更为珍奇,只是寻常一眼,便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长公主失神地望着她,目光渐渐地涣散开来,眼前的这张容颜渐渐地与三年前某人的那张面孔重叠。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她才收回心神,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回长公主殿下,奴婢乃是北五所的杂役锦朱!”听她发问,锦朱忙垂首而答,一颗心开始激荡不已。

“锦朱?!”长公主咀嚼着她的名字,心中亦是汹涌澎湃,只见她唇边浮起高深莫测的笑容:“嗯,好名字!”

一场灾难因她从未在别人面前露过的眸色而平复,望着那顶尊贵奢华的软轿渐行渐远,心头念叨着长公主临行时的耳语,锦朱低头浅笑。虚无的声音在心中的阴暗处回荡着:“终于,好戏要开场了!”


擢升

平静的日子如细水潺潺流淌,安然度日过半月有余,这一日清晨,鲜少有品阶颇高的宫人光临的花木班子竟出奇地热闹起来。

四五个小黄门簇拥着一位衣着光鲜的管事大太监缓缓走入前院,不待花木班的苌姑姑上前相迎,便径直走入了锦朱所居的那位简陋耳房。

“北五所花木班杂役锦朱谦恭勤勉、忠于王事,即日起前往乾清宫听用!”

锦朱伏跪于地,听着管事太监宣旨完毕,心内却无半分惊喜,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料到了。被那位长公主看见自己的一双绿眸,她的命运自那时起,便注定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拜谢之后,便有几名年长的宫人前来为她收拾箱笼,好在她随身物品较少,收拢好后,也才装满了一只乌漆大箱。

一切收拾妥当后,锦朱并不随引领的宫人而行,怯怯地向总管太监道了个万福,央求他稍作通融,待她与这园子的宫人道别。

管事太监早已瞥见躲在院门外的那一群灰布衣裙的宫人,暗想这姑娘也是长公主私下里亲自嘱咐调配的,多少也该卖些面子才是。他稍加思索,便和颜悦色地应了下来。

待那群衣着鲜亮的宫人走后,素日处得极好的几名宫人纷纷前来道喜。倒是在宫中浸润多年的苌姑姑拉过她的手说了些肺腑之言:“姑娘被调往御前听用虽说是品阶擢升,可是常伴君侧必然引人瞩目,素来你的性子柔顺和善,到了那里总要多存几个心眼儿!”

“多谢姑姑教诲,锦朱定谨记在心!”不自觉地,锦朱觉得眼眶发热,面上却笑得灿烂。

苌姑姑见她笑得没心没肺,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暗自觉着依她的性子,到了那里必是凶多吉少。

自古以来,御前听用的女官们地位虽不算高,身份却是极为暧昧尴尬,若是哪日皇帝瞧着顺眼,眨眼便成了枝头的凤凰。但凡侍候在帝侧的女官们,其身后有数百双眼睛盯着,再是谨小慎微,也敌不过后宫那些宫妃们的算计。

好在今上在女色上并不热衷,自打三年前原配锦妃逝后,他性情大变,越发的冷淡漠然。不过,宫内但凡能瞧得上眼的妃子,多少他的心爱之人有些相像。近来倍受宠幸的郑佩清便是因其身段、气度与那位锦妃相似,才得以由小小的更衣升为了婕妤。自然,这其中少不了长公主推波助澜。

小宫女雪依不知其中内幕,欢天喜地地拉着锦朱的手说个不停,目光中充满了艳羡。毕竟比起呆在这冷清辛苦的花木班子里,能在御前走动便是无上的荣光了。况且私底下早就听闻当今圣上潇洒英俊,平素虽是清冷孤傲,对待下人却很是亲和。

听着一群人喋喋不休地恭贺之语,锦朱腼腆地笑着,当目光掠过一脸担忧的苌姑姑,她悄然背过身,默然不语。

“且瞧着吧,即使是龙潭虎穴,我也无惧无畏。毕竟,三年前的我,连鬼门关都曾闯过!”


当值

御前的活计很是轻闲,才不过五日,锦朱便驾轻就熟。她做事向来井井有条,性子又温和柔顺,很得乾清宫内的宫人喜欢。平素闲暇的时候,她仍如以前那般,少不得受人支使做些额外的事情,好在她一直甘之如饴。

这几日来,她一直为教引的嬷嬷打下手,并未亲眼见过皇帝,最多也只是从屏风后悄悄瞥了几眼。

他的声音朗润好听,说话也很是和蔼,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冷漠无情。也或许,他只是对后宫内的某些嫔妃们冷淡寡恩罢了。

到了第六日,是她正式在御前伺候的日子,一早偏偏就让她碰上了棘手的事情。

储秀宫的郑婕妤乃是新宠,因此皇帝隔三岔五的宿于她那宫中。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已近早朝,皇帝尚未返回乾清宫,更不曾吩咐管事太监免朝。众人晓得那位郑婕妤的品性,这个时候若是前去打扰,难免要被她嫉恨于心,因此这伺候皇帝早朝的担子,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老实憨厚的锦朱肩上。

储秀宫的庭院很是宽敞明净,四进院落以曲折悠长的回廊相连,檐下施斗栱,梁枋饰以淡雅的苏式彩画,带着些微的江南秀美之气。

锦朱着了淡青宫装,更显清秀娇柔,穿过长长的回廊,这才到了郑婕妤所居的丽景轩。

守门的宫人见是乾清宫的人,倒也守礼知趣,谦恭柔和地上前打了招呼。待锦朱说明来意,那人面露难色,时不时地朝她使眼色。

锦朱虽知此事难办,可她自是知晓朝纲大义,二话不说,竟不顾宫人的阻拦上前轻叩殿门曼声说道:“禀万岁,该上朝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殿门轻响,郑婕妤的近侍湘婷捧着赤金镶福字面盆款款而出。经过锦朱身边的时候,不忘狠狠地剜了她两眼。

锦朱并不在意,微眯着双眼,近乎讨好地笑着。暗想着,像这般喜怒于形之人,想必她的主子,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吧?!

“进来伺候吧!”朗润的男音由内传来,听起来并无半丝不快。

锦朱紧抿双唇,紧紧绞着衣裙的手中沁满了汗水,最终还是佯装镇定地踏入殿门。

皇帝已然起身,只着一身素白中衣,乌亮的发丝垂于后背,清俊的面容带着些微惊讶。他并没想到,今日前来伺候早朝竟会是副陌生的面孔。

“更衣吧!”很快,他恢复了平静,不急不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好在锦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皇帝的朝服,她已然准备妥当。殿门轻响,随她而来的宫人忙将明黄朝服捧上。

锦朱接过正要服侍皇帝穿上,这时只听一声糯软清甜的女音响起:“这些事情,还是由臣妾来做吧!”

冷不防,一只涂满粉绯蔻丹的纤纤玉手伸来,接过叠得齐整的朝服,亲昵地为皇帝披上。


婕妤

慵懒而清甜的嗓音听起来很是悦耳,锦朱无奈地低笑一声,接过宫人手中的冠冕托盒垂首而立。她的眼光虽未敢落在这位婕妤娘娘的身上,而纤细浓密眼睫遮蔽下的一双乌眸却是灵动有神,悄悄地打量着殿中的陈设。

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幽香,并非宫内的御用香薰,据说是这位婕妤娘娘自行调配而成,可见她私底下花了大量的心思。阖宫的妃嫔一朝得宠后,哪一位不想紧紧地抓住皇帝的心,如此一来,没有些特殊的手段,早晚会被弃之如敝屐。

帘幕重垂的牙床边的紫檀木雕花矮几上设有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零星的散落着。锦朱稍加留意,唇角的笑意更深,原来这位娘娘的棋艺并不精湛,充其量也不过是刚入门的生手。

郑佩清颇为熟稔地服侍皇帝穿好朝服,又殷勤地将他推坐到菱花铜镜前绾发。她只着了一件湖水绿襦裙,闲散地披了件月白中衣,巧手翩然,一会儿功夫便为皇帝绾好了发髻。

锦朱见状,忙将朝冠捧上,待郑佩清伸手取时,不经意撞上了她一双勾魂摄魄的黑眸。此时她才看清了这位娘娘的绝美的容貌,若不是此刻她眸中带着一丝惫懒,锦朱真要以为她是天上生生谪下的仙子。

望见锦朱眼中的惊讶与艳羡,郑佩清嫣然一笑,转过身为皇帝戴上朝冠,时不时在他耳边呢喃低语。

“你的手艺倒越发精湛了,不过片刻的功夫……”皇帝的的余光瞥见侍立在边上的锦朱,语意逐渐低微,揽过他这位爱妃的纤腰亲昵低语。

不知皇帝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顿时羞红了脸挣脱了他的怀抱,以袖掩口娇嗔道:“这是自然,若是耽误了您的早朝,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瞟着锦朱,想起方才她在门边不知好歹地叫唤,她的心中莫名升起一团怒火,久久不熄。不过一个御前伺候的奴婢,竟敢在她的殿中叫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听她提及早朝,皇帝顿时敛了笑容、振衣而起,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疾步向殿外走去。仿佛刚才与郑婕妤的软语温言、深情呢喃的人,并不是他。

锦朱反应过来时,他已然踏出了殿门,慌忙向神情淡然的郑婕妤一礼,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那位长公主的脾气也太急了,眼光也越发的差了,竟找了这么个平凡的丫头来。想指望她麻雀变凤凰,下辈子吧!”望着锦朱瘦削的身影,郑佩清掩唇而笑,目光里充满了鄙夷不屑。

锦朱身形瘦削柔弱,步伐却极是轻盈,眨眼功夫便赶到了皇帝身后:“禀皇上,为免耽误早朝,请原谅微臣自作主张将朝驾也一并领到了储秀宫!”

皇帝脚步微滞,拐出院门一瞧,果然一应驾仪候于院外。方才他正担心误了早朝才疾步如飞赶往乾清宫,谁料这位瘦小平凡的宫女竟安排得如此周到细致。

话外音:锦朱之所以自称“微臣”是因为她是御前女官,并非普通宫人,乃是有品秩的女官,类似于尚容、尚衣、尚仪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