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嫔传 主角: 余素心, 杨广

隋朝,一个沧海横流,风云激荡的大时代。,墨家弟子余素心,一个独特的女人,她是如何从一个弃妾,成为杨广身后的神秘妃嫔?她和杨广,陈国皇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是怎样的令人动容?,让我们跟随素心的脚步,走进历史,走进那波澜壮阔的隋朝……,一个揉合了墨家思想,历史军事,爱情江湖的故事,一个理想幻灭的故事。,一个让你难忘的女人,两个让你眼前一亮的男人,谱出一篇隋朝的瑰丽乐章!
萧嫔传 主角: 余素心, 杨广

第1章

公元五八七年的隆冬,大隋开皇六年。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很多天,大兴城内银装素裹,玉树琼花。

冬至那天,一小步辇把素心自侧门抬进了南家。

一进门,两个婢女便迎上前,为素心拉开门帘,扶着她走进厅堂。素心虽然一直低着头,但也知道自她走进大厅的一刻,很多目光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谨慎地走近正中坐着的人面前,素心看着自己衣裙上的绣花,缓缓的调节呼吸。

恍惚过了很长的时间,才听到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抬起头来。”

素心慢慢的抬起头,看到一双黑黑的眼眸和浅浅的笑容,她弯弯嘴角,算是回应。

南昭明看着眼前这女子泛红面颊,和沉静中带点羞怯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转过头问坐在右边的发妻:“夫人,你看如何?”

因怀孕而富态的南夫人李丽君笑道:“嗯,很秀气,很好”。边说边无意识的用手摸着高高隆起的腰腹。

南昭明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妾杜盈:“盈儿,怎样?”

杜盈半嗟带笑的说:“相公看中的人儿那里会差了去?大哥大嫂,你们说是不是?”

南昭明的长兄昭仪和他的几房妻妾一起笑了起来。昭仪笑着说:“让新人上茶吧,别吓着她了。”

素心小心翼翼的逐一给堂上的南氏兄弟和他们的妻妾敬茶后,几个管事的仆妇对素心马上改口称三夫人,一番客气后自有人把她带到后面的一间厢房里。

厢房里床帏低垂,红烛闪闪,一只相当大的铜兽嘴里徐徐吐着暖暖的香气。素心坐在床边,面对着墙上喜气洋洋的红色双喜字,不由得垂下了眼,似乎被刺痛了双眼。

外面南家上下欢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素心越发觉得双手变得冰凉,时间好像凝住了一般。

夜深人散。

冷风雨雪随着门的打开呼啸着涌进来,素心一哆嗦,回过神来已经看到南昭明在挥手屏退婢女,然后自桌上倒了杯茶,坐下来,温和的看着素心。

过了很久,他问:“冷吗?”

素心努力微笑,“啊,不冷。谢谢。”

“辛苦了一整天,饿了吧?过来,吃点东西,喝杯热茶。”他的神情越来越温柔。

素心想想,便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一个点心慢慢咬着。

“嗯……”,有一个问题在昭明心里盘踞了很久了,虽然情知现在就开口问是很唐突冒昧的,以他平素的修养也不齿于这样做。但是,从几个月前第一眼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知道,那好奇心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素心,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他斟字酌句的问道:“嗯……听说你曾以死相逼,求,嗯……求他给你一纸休书?”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很久没这样了……

素心放下手里的点心,索性看着他,说:“妾身十五岁嫁给那人为妻,十七岁下堂求去,回到家中侍奉老父,直到相公向老父提亲。”

她的眼神清凉如水:“外间的传言很多,妾身的声名自然不是太好,为何相公决意要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妾?相公就不怕清誉受损?”

很静,静到连外面雪花落地都几乎可闻。

“到底……坊间传言那句是真?”他实在非常的恨自己,一把年纪了,为何在这女人面前偏偏就千年道行一朝丧?

素心眼波流转,轻轻笑道:“相公说呢?”

他实在不能把眼前这笑起来神光离合,举止大方的人儿和那些传说连接起来。于是也笑了起来:“外面的那些混账话自然是一句也不能信的,所以我才向令尊大人求亲呀。”

他说的是真心话,素心的父亲余庆在城北有一间颇大的医馆,昭明几个月前经朋友辗转结识了余庆后,两人居然成了忘年交。

他身为朝廷中书省的起居舍人,专门负责记录朝政,由于文笔言简意赅,为人不偏不倚,所以不到二十五岁就是从六品的朝中要员。他平时是严守一切从简,低调为官。

在余家,他老是碰到一个恬静的女子,明亮的眼睛,总是在浅笑。

后来他再有机会到余家很多次,都没有再见到她。不经意的在余庆面前提起,才知道她竟然带了两个店中的学徒到南方购药去了!再后来,他从众人口中听说了她的种种,翻来覆去的思量,无论如何不能置信。

最后干脆亲自向余庆求亲,娶素心为第三房妾。

如今让他费煞思量的人就在眼前,可是他依然觉得如看水中月,雾中花,非常的不真实,不可捉摸。

素心知道,正如父亲所说,想要取信于这个男人,就要先摆出自己的诚意。她沉吟着说:“吴浩田,他既娶我为妻,便不该屡屡辱骂家父。”

昭明有点心痛:“你在阿吴家可是受了不少委屈?”他伸出手,把她的手握住,她的手是冰凉的,修长的,没有一般女子的滑腻柔软丰硕。

素心道:“吴……参将是个热衷功名的人,为讨上司欢心,每逢上司们或者他们的家眷贵体欠恙,他就大力推荐家父,说将来是要提携家父进宫做御医的。家父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连吴参将亲自上门求他出诊他都用遍各种借口不去。一来二去的,吴参将的恼羞成怒可想而知。一得空便在家里辱骂家父。”

“而且,我没有以死相逼……他早看我不顺眼了,哪里用得着大动干戈?”

昭明大奇:“被妻子逼着写休书,这样跌面子的事阿吴居然肯干?”

“我没有逼他啊?我也不知道外面如何会传成这样的。”一脸的无辜。

“素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昭明握紧了她的手。

“你当真不想我在这里受委屈?”素心伸手拿起茶杯,自自然然的把手抽了出来。

父亲说的对,不要露锋芒,不要做众人的眼中钉,这样才能在南府长久平安无事。想得到他的信赖,就不单单要走进他的心里,还要让他看到你的能力,这样才能让他对你既信任又依赖。然后才能自他那里得到我们想要得东西……

“那你能否答应我几件事?”她笑眯眯的看着昭明。

一个刚进门的侍妾居然和丈夫说条件!他笑了:“你先说来听听。”心情居然很好!

“嗯,第一,无论如何,每次到我这里来过夜不得超过一天,而且不能来得太密,你可做得到?”她的脸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哈哈……你就不怕我从此冷落你,你真的如此不在乎我吗?”他逗她,其实他一转念间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同时很欣赏!从小到大,他所经历的娇妻美妾,通房丫头,风尘女子也不算少,那个不是恨不得把男人拴在身边的!只有她……

素心扁扁嘴,然后云淡风清的道:“如果你这样就冷落了我,那就是我自己错引你为知己了,也不用劳烦你来撵我,我会自己走得远远的。”。

听到她言语间的早已把自己当作知己,他登时觉得热血上涌,心跳都停顿了:这几个月的苦苦思量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身子一直不太好,你曾许诺家父让我常常回家看望他的,所以,第二,我希望你能给我出入南家的自由。”她竖起两个指头,认真的说。“当然了,我一定来回都小心,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昭明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一片坦然。

的确,照规矩府内每个女眷的出入,都必须得到家中主母南夫人李丽君的许可,而且女眷每年回娘家的次数是有限制的,如果素心每次都要请示丽君,肯定会引起很多风波的……他沉吟着:她要的不只是出入的自由,还要他的信任和默契!

“第三,你的书房是不是闲人免进的?我可不可以向你讨个人情,让我在你不用的时候进去翻翻书?”她眼珠子一转:“如果这也破坏规矩的话,我们也不让别人知道,这算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越来越有趣了。他笑笑:“还有吗?”

“这三点是最重要的,你要是不答应,其他的也不用说了。”

“什么?还有?”

“是啊,比如,人前我固然会循规蹈矩,但是私底下我们还可以这样随意和气?我不擅女红针指,你能不能多多包涵?呃,最好找个手工好的女孩儿跟我?还有……”她扳着指头,越说越起劲。

“真是人不可貌相,那样文文静静的人儿,谁想到长了张利嘴?”昭明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用手指划着她的脸。

“我只在你和父亲面前才这样的……原形毕露?”素心垂下眼,红晕飞起。“你不反对,那就是全都答应了?”

“我敢不答应么?”他哼哼着:“哼,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总算还没有完全输个盘清碟光:“你必须把你的心放在我这里,要不然,全部作废……”

第2章

转眼新年就到了。

这段日子南家上下一团和气。素心安分守己,除了一有机会就溜到书房看书之外,她对李氏杜氏敬重谦让,对仆人婢女宽容有礼。兼之她手头富裕,日子过得很顺畅。

南昭明仍和以前一样,对几房妻妾一视同仁,让人无懈可击。

第二天,大年二十八,家家户户拜灶君。

昭明和丽君她们一起吃过早饭,正手把手的教枫玉炼字。颂儿来报:“爷,皇太子派人送来请柬。”

皇太子杨勇喜欢音乐歌舞,美酒佳肴,尤其喜欢热闹,平常没事都爱在府中饮宴达旦,何况新年?

昭明拿了请柬对丽君说:“丽君,你来教枫儿吧。”

丽君关心地问:“可要准备好去饮宴的衣冠?”

昭明不置可否,抬腿就走。

来到书房,通伯刚刚点起碳炉子,屋内还冷冷清清的。

昭明靠在软榻上,疲倦地闭上眼,让通伯叫素心过来。

不多久,他听到她慢慢的走近,轻轻的开门关门,悄悄的来到跟前。

几根冰凉的手指搭上他的额头,昭明猛地张开眼睛,把她吓了一跳,缩手嗟道:“我看你脸色那么差,以为你不舒服呢。”

他疲倦的笑笑:“嗯,我是累了。”

“咦,让我猜猜,昨儿可是醇酒喝多了?美人看多了?笙歌听多了?呃……还是见到了你不想见的人,或者见到了你太想见的人?”素心笑嘻嘻的问。

他一直摇头,低了头笑。

她干脆蹭上软榻,靠在他身边:“那我再猜,猜中了可有奖?”

昭明眯着眼看她,她伸出食指,说:“一,昨儿李府家宴,姐姐的所有兄弟姐妹肯定济济一堂,对不对?李大人一家子,非富则贵那。你妒嫉人家比你富贵?权势比你大?官位比你高?嗯……你自卑?”她眼波流转,满脸调侃。

昭明啼笑皆非。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你今天应该是发奋图强,上窜下跳,忙着应酬奉迎才对呀,”她瞟一眼随便放在一边的请柬:“所以,应该是第二,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依我看,君子如玉,淑女也好逑啊,我们家相公往哪儿一站,那还不是鹤立鸡群吗?”

她促狭的笑道:“我猜,嗯,有美二人,长姊美艳风流,婀娜多姿,猛对你抛媚眼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多才多艺,温柔可爱,对你芳心暗许……可惜美人性子烈啊,定不肯效仿娥皇女瑛。相公是左右为难,无法取舍……真痛苦呢……”

他心里一动。“哈,最难消受美人恩啊!你倒是说说,何为上策?”

“那要看相公的心想的是姐姐还是妹妹呀?”

“嗯……如果他觉得各有所长呢?”

素心眼珠一转,微笑着说:“咱家里不是有个美丽端庄的夫人了吗?一日夫人还是府中的主母,一日两位美人对相公就只能看着不是?我若是你,我就对两个美人都若即若离,一字记之曰:拖!”

“拖?——”昭明黑眸中精光一闪。

“是啊,别忘了,丽君姐姐才是你的发妻。你敬她爱她,天经地义。那两位美人到底还没有娶回家啊……不管如何,好好对家里的结发正妻总是不会错的。”素心道。

“那……用什么法子拖呢?”他笑。“你知道,女人都是很小器的。”

“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小的命苦,相公又有新欢了……唉!!!”素心唉声叹气的说:“最要命的是不知道那个美人那天会成为咱的新老大……哼,哼,外面的野花,在没有爬上咱南家主母的座椅之前,咱做小的是不用太巴结的。”

他笑得抖成一团:“哈哈……哈哈……对,对,你当然不用,去巴结她——有相公我在,谁敢欺负你?呵呵……说不定她们,看到我疼你,跑来巴结你呢,呵呵”。

她瞪他一眼:“我也很小器的。我一想到她们俩就生气,十划还没一撇呢,急什么急!让她们来巴结,任谁来请咱都请三次去一次,去的迟,走得快。然后在一旁看着她们姐俩斗法,咱谁也不帮,反正这凳子也轮不到我来坐。谁斗赢了,爬到凳子上了,就是咱的新老大。爬不上的,自己保重啰……”

昭明从小就是个行不急,语不高的人,而且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可今天他觉得自己快要破功了,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乐了半天才能说话:“呵呵……呵呵……你,你平时,平时那付清清淡淡的闺秀样子……呵呵……到底是怎样装,装出来的?啊?”

素心举起袖子遮住脸,深呼吸。然后放下袖子,低眉敛目,无比端庄的说:“相公,妾身可是猜对了?相公可有赏赐?”

昭明努力忍着要掐她脸的冲动,正色道:“君子也是无戏言的。我就赏你今晚跟我去看美人罢。”

素心眼睛一亮:“大美人还是小美人?”

“你不是不待见她们吗?怎么一付急色鬼的样子!”他笑道。

“古人还彩衣娱亲呢,我这做小的能搏相公一笑,也是功德无量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昭明笑得前仰后合,那种从心底里发出的笑让他觉得身心舒畅,神清气爽。

通伯在外面隐隐约约一直听到少爷笑完又笑,越笑越开心,他心里也替昭明高兴。自从老爷夫人过世,多少年了,他都没有听过少爷的笑声。

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快。才申时末,天色已几乎全黑了。

素心非常仔细的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不起眼的随从。为了不出任何纰漏,她先沐浴,把身上的脂粉香气去掉,然后小心的用草药把全身均匀的染成健康的小麦色。再用白布束胸,穿上男子内衣,中衣,套上厚厚的棉衣。绑起头发,穿上靴子。

第3章

当她神气活现的出现在昭明面前时,他愣了半天才勉强认出这个地道的小随从就是素心。

他围着她看了一圈,盯着她的耳垂,惊诧的说:“你居然没有穿耳洞!你,平时不带耳饰的吗?”

“嘻,我怕痛,所以就……”素心支吾。

他有所顿悟地说:“何止是耳饰……我没在你手上看到过指环,也……没见过,手镯……嗯……项链……也没……素心,你不是把它们都送人了吧?”

她哽了一下,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她自小为学艺方便,用“素新”的身份常穿了男装跟着父亲的徒弟们外出,长大了代替父亲四处奔波也是平常事儿。

也许是近朱者赤吧,她的心思从来不在那些花儿钗儿上,反而觉得清清爽爽才最舒服,所以过门没几天,就顺手把不多的首饰几乎都送了给身边的人。

她不想他深究下去,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冲着通伯笑道:“通伯,你也和我们一起去?那快动身吧,天黑了。”

皇太子府早已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丝竹声声,喜气洋洋。

昭明让通伯和素心跟随着,自有迎宾的人带他们进内。

杨勇是个很会享受的人,他的府邸自然是亭台楼阁,雕柱飞檐,虽然不是金碧辉煌,镶金嵌玉,但是处处见功夫,每个细节都透着富贵。

这里昭明来过不止一次,杨勇为人疏阔豪爽,时时在府中接待亲朋戚友,京城中很多人都是太子府上的常客。

他冷眼看着素心,只见她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跟在通伯后头,那大大方方的样子竟象是比自己还自然!

进到大厅,里面高官贵族早已各就各位,杨勇和太子妃端坐席中。

昭明上前作揖:“下官南昭衡拜见皇太子,拜见太子妃,恭祝太子和太子妃吉祥如意。”

杨勇满脸红光,朗声笑道:“嗬嗬,昭明,你来迟了,该罚酒!”

话才落,就有人用银盘奉上一盏酒。昭明微笑:“该罚的,该罚的,”双手端起玉盏,先敬杨勇夫妇,一口而干。然后左右顾盼,笑着和两边坐着的皇族同僚打招呼。

杨勇笑道:“好,昭明卿,快入席。”

昭明在岳父李侍郎后面的条桌找到自己的位置,就过去盘膝坐下,通伯素心由使女带着也来到昭明身后,找到空位站好。

杨勇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头戴玉冠,一身浅黄色的锦袍衬得他气宇轩昂,卓尔不凡。太子妃很白,丹凤眼,云鬓上顶着一个很大的赤金展翅凤凰,身穿大红色的霞披,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两人身后那巨大的浮雕“飞龙在天”更加把他们映衬得有如人中龙凤。

杨勇举起酒杯,朗声说:“诸位,这是高句丽刚刚进贡的人参酒,说是在冬天饮用补气补力。客气话就不说了,大伙儿一起干了吧!”

众人纷纷举杯,七嘴八舌的向皇太子太子妃说恭祝的好话。然后齐齐一饮而干。

素心留意到李侍郎的左边坐着一个男人,李侍郎腰圆膀阔,虬须圆眼,看上去像个武将,没有一点文官的样子。可是这个男人,容长的脸,眉毛黑黑的,举止斯文,说话不急不缓,不象在官场混的人。而他的衣着光鲜,大方得体,看起来是个富家子弟。

她留意这个人是因为李侍郎对他非常的亲热,而他却不亨不卑,不冷不热,反而一再转身和昭明搭话。

对面主客席上端坐着的杨素,他的眼光居然也不断地落在这名富家子弟身上!

这时,杨勇又在大声笑道:“尝过高句丽的酒,哈哈,怎可没有高句丽的歌舞来助兴呢?!”

很快,一队高句丽的舞姬随着高句丽乐曲翩翩而出,来到大厅中央婆娑起舞。太子妃抬抬手,十几名身穿高句丽服装的女子举着漆盘,给在座每位上了一盅汤。

盅盖一打开,一股人参炖鸡的香味袭人而来。

一位高句丽的歌女越众而出,乐声稍低,歌女悠扬的歌声徐徐响起。

高句丽的文化师出中原,语言文字歌舞和中原都是大同小异,满堂权贵不是第一次观赏了,所以也不觉得太新鲜。

素心隐隐约约听到李侍郎称呼那名男人为:“翼云……合意……好……”

原来是他!

洛阳首富——邱家一门的富贵里头有多少是用斛元帅三族的鲜血换来的?还有,昭明,他的父亲南宫候当年参与了多少?昭明知道多少?父亲千叮万嘱,功成就要身退,到时候一起隐匿到南方去,离开充满了血腥的皇城……素心怔怔的看着昭明俊朗的侧面,警惕的想:官场无真心,这样精明的人,如何才能获得他的信任?昨天回家,很明显有人跟在背后,我们没有露出破绽吧?

高句丽歌舞完毕,皇太子府中的歌姬乐伎陆续粉墨登场,弹琴的弹琴,歌舞的歌舞。连民间杂耍都被请来了,吞火剑,变魔法,蹬缸顶碗,精彩非常,比那些早就看腻味了的宫廷歌舞获得了更多的喝彩。

热闹的当儿,有通报说独孤皇后遣人送来皇上手写的:“福”字及珲春一付。

杨勇让表演暂停,和太子妃一同离座,自宦官手上接过托盘,顺手交给太子妃,打赏过了,吩咐管家带该宦官和侍卫们到偏厅,设宴款待。

然后很潇洒的挥手,让表演继续。

素心很清楚地看到众人的脸色有点尴尬,尤其是宦官侍卫们。对面的杨素微微笑了笑,一丝不屑飞快的闪过。

酒醉耳酣之际,大将史万岁提议请杨素之子杨玄感舞剑以助酒兴,杨勇大笑:“哈哈,正有此意,正有此意,玄感,你就露一手让大伙瞧瞧!”

有人高声叫好,杨玄感也爽快地离座,拱手说:“那在下就献丑了。还请皇太子赐剑一用。”

杨勇命人去宝剑来,李维扬声道:“有杨大人的剑舞,岂可没有翼云的琴声!诸位可知,翼云的琴艺堪称洛阳一绝!”

杨勇大乐,连声催促。邱翼云客气了一番,才让人取来一把古筝。

两人在大厅中对望一眼,英气逼人的杨玄感朗声道:“邱公子,有请!”

邱翼云气定神闲的席地而坐,左手轻轻一拨,悦耳的琴声细细碎碎的落入红尘。他把头微微后仰,双目半合,停了停,开始双手挥送,偌大的厅堂绵绵不绝的响起琴音。

琴声空灵,刚开始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引人遐思;转而渐走渐近,像是在身边徘徊,让人心旷神怡;猛然间犹如惊雷炸响,万马千军在交战,琴韵急促,铁蹄声声,听者屏住呼吸!正紧张之际,兵戈渐止,战马声嘶,不知谁胜谁败。时光流逝,沧海桑田,世间的一切都如风掠过,听者的心也恍惚随着此风飘到天涯海角……

杨玄感借了酒意,和着琴声,一套剑法舞的出神入化,众人只见辉煌的灯火中,一人一剑,衣裾飞扬,剑光闪烁。

不知不觉间,琴止剑停,在场的每个人都还沉浸在方才的境界里,但觉荡气回肠,意犹未尽。

第4章

寂静,不同寻常的寂静……

忽然,杨勇带头大力鼓掌,大家也跟着边交口称赞边更大力的鼓掌。连一众随从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形的叫好。

杨勇激动地说:“玄感!剑术超凡!翼云,琴艺脱俗!真是人间难得一见啊!”居然眼中有泪光,语音哽咽!

堂上大多数人都纷纷附和,同时加上几句对皇太子的奉承。再痛饮……

昭明看似不经意的回头,和素心交换彼此的眼光,因读到了对方眼中的意思,他在无聊的宴会中居然有甜蜜的感觉。

昭明是全场从头到尾保持清醒的几个人之一。可是他不得不也作出一付晕乎乎的样子……

宴罢回到府中,素心忙告辞,想回自己的房间,昭明一把拉住她,低声笑道:“你往哪里跑?”

因为有等门的仆人和婢女在旁,她忙低头说:“老爷,小的,要回去了,呃,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完呢……何总管,不是吗?”,通伯笑道:“既然少爷要你服侍,你就不用干其他的活了。”

昭明心情很好,拉着这个“小厮”的手就走进他自己的厢房,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通伯淡淡的对那几个眼睛瞪得大大的仆婢说:“爷不用你们侍候了,你们可以去睡了。下去吧。”。

素心越想越生气,甩开他的手,说:“明儿等着听新闻吧,你。”

昭明不解:“就算我让个小子来服侍我洗漱就寝,又有什么稀奇?”

“问题是我面生啊,老爷,你的家丁小厮里没我这号人呀,”素心郁闷:“你这样一来,他们指不定会怎么想呢?哎呀,我以后再想跟你出去就难了。”

昭明眼睛一亮,把她轻轻拉进怀里,低声说:“这不是很好吗?以后,你这个新宠的小厮就可以天天伴在我身边了……”他到底喝了不少酒,觉得热热的,说:“几天才见你一次……心里真难受……”

素心被他紧紧地抱在胸前,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努力撑开两人的距离,说:“你明白,我的用心,就是,为了不,不招人忌妒。”

“嗯,这里是,我地方,她们不会,来这里……平时,你还做,你的……三夫人。”

烛光中她眼波盈盈,健康的肤色中红霞满脸,引得他低了头,深深的吻住那柔软的唇……

次日,昭明果然让通伯在家丁的名册里加上了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何齐。

除夕,冬日的太阳让人觉得暖洋洋的,积雪消融。整个长安城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空气中充满了酒肉的香味,炮竹的烟火味。

一家子在厅堂里吃过年饭,喝着茶闲话家常。

丽君近来身子越发重了,人也懒懒的,已经把很多家政都交给杜盈暂管。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家里的琐事。

昭明忽然感觉到家里的小厮们看他的眼光很奇怪,有些是闪缩的,有些是暧昧的,有些是献媚的,有些是探究的……反正是多了些小子们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素心也注意到了,正抿着嘴偷笑。偶尔逮到一两个眉清目秀的还故意指点他们给昭明斟茶倒水,然后隔岸观火,眼睛里满是乐不可支。

知道昭明看过来,她镇定的端起茶盅,做若无其事状。把他恨得直磨牙。偏偏知道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是绝不肯多言的,轻易你也挑不出出错来,何况,他也无意让她难堪,最严重的是他发现自己见到此人乐在其中的样子,一种空前的喜悦从心底升起……

他靠着椅背,眯着眼,像个孩子品尝偷来的糖果一样,慢慢的回味。

公元五八八年,大年初一清晨,昭明在黎明前起来,洗漱整冠,穿上官袍,和文武百官一起朝拜隋帝杨坚。

卯时,旭日初升,杨坚偕同独孤皇后带领五个皇子,满朝文武,在大殿前隆重的拜祭天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自晋之后,天下经过两百八十六年的分裂战乱,全国上下都渴望安定统一。故此,晨曦中,在场的几百人大部分都是满面虔诚,诚心诚意的向上苍祷告。拜祭仪式后,杨坚请精通周易的道长为帝国的前程卜一卦。

占得“复”卦。挂辞曰:“复,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

几个懂周易的文官听到此卦,都在底下交换眼神:这卦不错,很吉。出入无患,朋友来也无咎。

道长朗声为隋帝杨坚析卦道:“复衡,刚反,动而以顺行,是以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利有攸往,刚长也,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意思是:复卦亨通,是因为阳刚再次返回,生命,生机,活力刚刚开始,万事万物都在上升阶段。内卦为‘震’,为动,阳刚发而欲快,外卦为‘坤’,为顺,虚无空旷,任其上升,发展。生死交替,生命正处于婴儿态,夜昼交替,正是子时,阴盛极而始衰,阳穷尽而始荣。皇上,此卦实在是上上之卦!国运正转入昌盛”

“陛下,依卦象所言,该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杨坚隆重的向上苍许诺:“奉天承运,朕自当顺应天命,珍惜国力,励精图治,以开大隋帝国万世之基业!”顿了顿,他面向全体臣民道:“天下久分刚合,百废待兴,愿天佑大隋,更愿我们君臣同心同德,奋发图强,共创盛世!”

群臣下跪在冰凉的白石阶上,山呼万岁,杨素,高颖等作为百官代表,逐一慷慨陈词,无非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等等。一时之间,刺骨的寒风里洋溢着一种令人热血沸腾的气氛。

杨坚在五八一年登基后继承了北周强大的国力,一等内部安定,即开始统一天下之战。去年,他征召后梁帝国最后一任皇帝萧岿入朝,在萧岿到达长安后,立即下令把后梁撤销,兵不刃血就把立国八十六年的后梁帝国灭掉。

他计划在今年再接再厉,把南方的陈国划入隋国的版图之内。

殿前迎风挺立着他和独孤皇后的五个儿子。

第5章

皇太子杨勇,头戴镶有拇指大的明珠的太子冠,身穿杏黄四爪龙袍,袍裾及袖口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晨光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益发衬得人品出众,潇洒华贵。

次子晋王杨广,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黑色的袍子上绣着青龙出海,烈风中只见衣带飘扬,人却纹丝不动,显得深沉内敛,眉宇间的威严隐隐流动。

三子秦王杨俊,白冠白衣,人如标枪般站的笔直,丹凤眼,黑眸红唇,无论怎样看都气度非凡。

四子蜀王杨秀和幺儿汉王杨谅虽身量未长足,但也已经具备了肩宽腰细长腿的骨架,一脉相承的面目如画,神采飞扬。

礼炮后,司礼官宣布仪式告一段落。杨坚大袖一挥,高声道:“天朝臣民,普天同乐!”

于是,举国欢腾。长安城内舞龙舞狮,锣鼓声声,爆竹四处响起,男女老少穿上新衣,高高兴兴的迎接新年。

大殿前也请来了民间高手,为君臣们献艺。精彩的歌舞,驱走冬日的寒冷;龙腾虎跃的舞狮配上节奏很强的锣鼓,令人感到生机勃勃;还有震天响西北大鼓,咚咚咚的让人豪情顿生。

昭明身为起居舍人之一,主要的任务就是记录朝政。就算是新年,大多数的官员都可以赋闲数日,但是只要朝中有重大庆典,他都必须和同僚分班轮流把朝中发生的大大小小事详细记录在案。他们通常用外行人看不懂的快速记录法把所见所闻草草的写在纸上,然后等到下一班来轮值,才回到中书省的文房里把所记录下来的东西整理成可以载入史册的文字。

像今天,他就要由一名宦官在旁笔墨侍候着,在寒风中把整个过程写下来。

别人在欣赏表演,他却在努力详细地记载眼前的一切。

为了避免出现疏忽,重要时刻当值的舍人一般都有两名,各自记录下来后再一起添减润色,以求万无一失。今儿也不例外,和昭明一起当值的还有冯子腾。

好不容易等到表演完结,杨坚赐斋宴于所有皇族及部分高官权贵。不够资格的低级官员自行出宫。来接班的另外两个舍人到了。

昭明和自家大哥昭仪遥遥对望一眼,不为人察觉的笑了笑,昭仪在留下的行列里。

一个错眼,看到杨广含笑的目光,笑容里似乎大有深意。

回到南府,在书房里看到素心正躲在角落看书。

昭明的藏书以历史方面的书籍为主,当中有很多是从没流入民间的手抄本,或者是前朝的官方资料,大部分继承自父亲南宫侯,其他的来自各种途径。

他一直不喜欢任何人走进他的书房,通伯是可以逗留的最久的人,但也只限于议事。因为他觉得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藏书,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打开了让人看。

奇怪的是,素心走进他的书房,翻阅他的藏书,他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隐隐约约的希望她能多来,能更多的和他一起阅读,点评……

他也是这几天才发现很渴望可以和她做更多的精神上的沟通。

昭明终于整理完了记录,昭明活动一下手腕,抬起头,才发现不见了素心。他想了想,站起来走到暖榻那边,果然看到素心卷了被子,正聚精会神的在读手中的一本手抄本。

他蹭过去,问:“在看什么?那样入神。”

她挪进去一点,闷闷的说:“你说,北魏那野蛮的传统——立太子,杀其母。是不是和汉朝那个刘彻?有点关系?”

昭明知道她说的是汉朝的第七任皇帝刘彻,刘彻立他的儿子刘弗陵为太子时,先把刘弗陵的母亲钩弋夫人赐死,预防她将来以皇太后的身份干预朝政。

而北魏皇朝把这种做法明定为一种制度。每当选立太子,年轻的母亲就被毒杀,哭声响彻皇宫内外。

他坐下,说:“是啊,是有关系。的确是残忍的很。刘彻杀钩弋不过是偶然事件,可是到了北魏朝却成了制度……他们认为太子之母在太子登基后,必然会成为新皇帝的心腹大患。因为,只有聪明睿智的女人才能养育出心怀天下的真龙天子,而出于养育之恩,这聪明的女人就会影响皇帝的决策……这等于削弱了皇帝的绝对权力,为了维护皇权,在立太子的同时就除此后患!”

素心望着他说:“他们就不怕那失去母亲的孩子登基后,找那些害死自己母亲的人算帐?”

“太子从小就被教育,帝位和母亲只能选一样,他们遵从这规则。而且也深以为有道理,到他为自己选太子时也一样会理所当然的把这规则继续下去……”

素心扔开手中发黄的书卷,道:“这样的制度,居然可以一代代的传下去……”

她觉得毛骨悚然,说:“皇权可以令人兄弟相残,我可以明白,皇室里的孩子都是分开养育的,兄弟之间只有勾心斗角,长大了自然没有什么手足情。可是,连母子之情都可以被泯灭……”她打个冷战,空洞的望着昭明喃喃道:“在权力的漩涡里,没有手足情,没有夫妻情,没有母子情,朋友之间的义气更是奢望……”

昭明握住她的手,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震动。宫廷政变从来都是血腥的,惨无人道的,南家几代为官,经历了无数的腥风血浪,也清楚地了解很多细节。他早就认同了那套“一将功成万骨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规则。

在官场,什么“忠,恕,仁,义”,那都是幌子,真正忠恕仁义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官场生存。他很明了,他只是不懂这个来自民间的女子为何会这样的……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身体一片冰凉,看到她的心寸寸成灰……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忍不住抖抖她的手,轻轻问:“素心?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那些事儿离我们远着呢。”

素心垂下眼帘,过了一阵子才说:“嗯,我……忽然觉得四顾茫然,觉得世间上……没有什么是可以信得过的。”

昭明沉默了。

两个人无言相对,素心情知自己刚才失态了,索性顺水推舟,迟疑着说:“吴浩田……我可以在你面前提起他????”

昭明眼中亮光闪过,道:“只要你愿意,但如果令你不快,不说也无妨。”

“他……年少时常和人街头斗殴,曾伤重难治,是父亲,师兄和我,费尽心力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父亲看他筋骨强壮,就荐了他到一间朋友开的武馆习武;后来他从军,从一个小卒一刀一枪的做到今天的参将之位。听他说经常替上头背黑锅,还总是受打压,受气……也许,他觉得太累了吧,才想到要走捷径的。”素心低声说道。

昭明只好说:“人各有志,这不怪他。但是,迁怒于岳父和妻子,就肯定不对了。”

“当年父亲和师兄们都劝我要忍,都说念在多年的交情上也应该去不和他计较,继续一起举案齐眉。”她眼底一片清冷,望着他说:“我试过的,我也知道他这人心地其实不坏,就是功利心太急了些。我呆在他家的院子里,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太阳下去。他所谋求的太多太难了,永无止境……”

“你们男人,一旦跳进了名利这条江里,就一定要拼了命往对岸游,无论什么挡住他,拉住他的手脚,他都一定会消灭这些障碍,要不然,就会被冲走或者淹死,不是吗?哦,不光是男人,女人也一样的,就像胡太后。”素心道。“没有人想过吗?欲海难填,那对岸,总是在往后移的……”

天色开始暗了,昭明认真的说:“我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别多想了。”已经人在水里了,还可以选择么?牵一发则动全身,全家人,甚至全族人的身家性命,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这样做。

春节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昭明一家过着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显得风平浪静。除出一个人,那就是素心。人前谁也看不出端倪,人后她会心不在焉,神驰万里,心力交瘁。

她的思绪,总是不收控制地飞回从前……

第6章

五八六年的夏天,十七岁的素心刚成为吴家的下堂妇。

她和清松二人带了几个伴当,驾着两辆马车到当时相当繁华的江都去进一批货。

途经洛阳,素心和清松商量:“师兄,反正咱们也不急,不如……在这里多留几天?咱们好好逛逛。”

清松对小师妹素来迁就,这次带她出来的本意就是让她好好散散心。一路走来见她不大说话,总是神情淡淡的。大伙儿说笑话,打混科,她最多是嘴角往上弯一下,算是应了景。现在听到她好像很有兴致的样子,心里暗自喜欢,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就说:“师弟有命,咱们那敢不从?好的,就痛痛快快的玩上几天。”

于是一行人就找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下,大家有说有笑的走在洛阳街头。

当时端午节刚过,很多人家的门楣上还挂着燃烧过的艾草,酒店饭肆小吃摊挡还有粽子出售,空气中老飘来一股棕叶的清香。

素心走在青石板路上,看着人来人往,心情慢慢的好起来。她随便走进一间酒馆,站在柜台前仔细把挂在墙上的酒菜牌子读了一遍,小声说:“师兄,一间小酒馆的酒菜都居然很有水平!”

这时,店小二已经笑嘻嘻的上前招呼了:“几位客官,一共五位?要吃饭还是喝酒?要楼上雅座还是就坐这里?”

清松低声问:“师,弟,你想?”

素心笑笑:“师兄,咱到楼上坐坐吧。我走乏了。”

小二弯腰做着“请”的手势道:“几位客官,楼上有请。”

几人走上二楼的外廊,看到还有几张临街的方桌是空着的,可是由于一面靠了栏河,所以一桌只能坐三个人。三个伴当就笑着说和清松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让他们自己另外分一桌。

三个伴当叫了小二大力推荐的此店名菜:红烧肘子;蒜腌牛肉,和几斤汾酒。

素心和清松点了一斤桂花醇,一尾“鲤鱼跃龙门”。

不一会,酒菜陆续上来了,大家尝了尝,果然酒香醇,菜鲜美,一致交口称赞,那小二乐得眉花眼笑。尤其是那号称是来自黄河的鲤鱼“鲤鱼跃龙门”,肉嫩味美,造型优美,烹制好的鲤鱼昂首盘中,栩栩如生,仿佛欲跃而起,江上有蔬菜做的青山衬托,状如门阙。

店小二开心的介绍:“这道菜是咱这儿卖的最火的!特别是读书人,来到洛阳非吃这‘鲤鱼跃龙门’不可!味道好,主要是意头好!”

谈笑间天色渐暗,洛阳城里开始炊烟四起,有些人家亮起灯火,映着紫蓝色的天空,让人不禁顿生怀古思乡之幽情。

素心喝着口感很好的桂花醇,习惯的弯起嘴角,看似心平气和,眼角眉梢却出卖了她心中的彷徨。清松看在眼里,思筹着如何引她开怀。

楼梯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店小二带着几个客人走了过来。那是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穿白色长袍,风度翩翩,看起来像读书人;另外一个相当廋,穿着一件绿色暗花开襟的长外套,里面是月牙白的长衣,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他们也看中了临街的桌子,白衣人用扇子指指清松他们旁边的位置,跟小二说:“就那里吧。”

走过清松身边时,那白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们,忽然“咦?”的一声,站住了,指着清松说:“余兄弟,是你吗?”清松这才转过面看清楚对方,也很惊喜地站起来:“哎呀,祖安兄!不想在这里碰到你!”

两人亲热地嘘寒问暖了一番,清松邀请对方一块坐,孙祖安就和他的朋友说:“宇文兄,这位是余兄弟,我很多年没见的好朋友,清松,这位也是我的好友,宇文恺,我们跟他们并一桌好吗?”宇文恺早在一边把素心他们看了个够,这时就说:“能结识两位,也是在下的荣幸。”清松说:“这位是我的师弟,呃,素新。”素心忙拱手打招呼。

店小二就把两张桌子并作一张,多加了两副碗筷。店里另外有人提了几个大灯笼上来挂起,微黄的灯光里,凉风吹拂,这外廊越发让人流连忘返。

孙祖安点好酒菜,几个人才开始谈天说地起来,都是年轻人,很快就熟络了。

素心尽量少说话,听到有趣的地方就抿着嘴笑。

大街的尽头有一间相当大的酒楼,估计是请了乐府的伶人在华灯初上的时分开始唱戏招徕人客。于是连带着附近的人都有了耳福。

隐隐约约听着是在唱那千古传诵的霸王和虞美人的故事。乐声哀怨悠扬,男音惆怅无奈,女音绝望缠绵。大伙儿不知不觉都侧耳聆听。

男音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奈若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女音接着:“成败一时,君莫忘;

亦要知胜负常事;

前路渺,愿君珍重……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余音袅袅中,几人很自然的就谈论起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的种种来。

孙祖安道:“虞姬,可赞可叹的女子!难得她有这样的血性!情愿自刎也不愿成为霸王的负累!”

清松也说:“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霸王这样的名将!”

宇文恺说:“汉高祖斩白蛇起义,天命所归,楚霸王命中注定不能得天下,只好乌江自刎了。”

孙祖安道:“论出身,刘邦出于市井中,而项羽是名将项燕之孙;论学识,刘邦只是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平民,而项羽从小熟读兵书,文武双全;论实力,刘邦从几千个杂民起家,无数次被楚军打得落荒而逃,连父亲老婆都被抓了;而项羽呢,兵强马壮,横扫千军啊,楚霸王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没人会想到,居然是一直挨打的刘邦最后得了天下!这不是天命所归是什么!”

“是啊,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清松叹道。

素心忍不住了,说:“依小弟看来,虞姬不该在项羽最彷徨绝望的时候自杀;霸王一生只有虞姬一个妻子,他最辉煌时也没有充其后宫,连行军打仗都带着她,可见他们夫妻情深。霸王兵败垓下,众叛亲离,连他最爱的人都抛下自己自杀去了,虽然说是为了不做自己的负累。但对于一个身处绝境的人,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的死,直接让霸王斗志尽失,连活下去的意思都没有了。所以,说实话,小弟觉得虞姬——笨了点……”

她顿了顿,在惊异的目光中继续说:“也只有这样的笨女人才配得上项羽这样的莽汉!”

孙祖安瞪大了眼睛,问:“哪,那,一个女人,兵荒马乱,不,不自杀,难道等敌人抓住了,受尽屈辱,才求死?哪,那不是太迟了吗?倒不如,干脆利落,还挣个青史留名。”

素心笑着摇头,清松知道这师妹从小被师傅教得很有自己的一套,凡事都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常语出惊人。这时他也好奇了,就问:“是啊,如果……你是虞姬,你会怎样做?”

素心道:“如果,我是她,首先,会想法子阻止霸王建都彭城,而促成楚国定都咸阳。因为咸阳位置适中,可以统驭全国。第二,项羽建立西楚王朝时,分封了十九个王国,而这十九个王国并没有归于西楚王朝的统治,那只是十九个地位平等的盟国。而且,项羽把这些国王都分封到了不该去的地方,自己为自己制造出很多没有必要的严重危机。如果我是虞姬,至少会让项羽明白,这样做,等于把自己放在一座火山口上。”

第7章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素心欲罢不能,滔滔不绝的往下说:“第三,不能让项羽驱逐亚父范增!成大业者,必须有容人之量!第四,即使中了十面埋伏,就算是败局已定,与其把时间和心思放在喝酒跳舞,不如想想法子?有勇气寻死,为何没有勇气求生!”

她眼珠一转,笑着说:“项羽这莽汉必然不肯化妆易容的,干脆,给他下点迷药,然后剃掉他的胡子,和他一起装扮成最普通的虾兵蟹将……反正,办法多了去,干吗一条心寻死呢?而且,就算死,也要躲起来死,死之前骗他在哪儿哪儿等他来相会,好歹给人家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啊。师傅常说,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刘邦输了多少次啊,就是没有输掉斗心,所以他最后赢了。”

宇文恺听得连连点头,说:“对的,对的,项羽百战百胜,最后一次就输掉了一切,连性命也输了;刘邦屡战屡败,最后一次就赢得了天下。”。

孙祖安道:“听小兄弟这么一说,是觉得虞姬不该决战前自刎的,以霸王骄傲的性子,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在面前,他的心恐怕也死了。”他想了想,说:“依小兄弟的意思,如果虞姬不死,项羽也许会东山再起,以他的实力和军事能力,该是他最后得到天下?”

素心轻轻用筷子敲着茶杯,道:“这不大可能,除非刘邦忽然中冷箭死了;不然,这天下还是姓刘的。”

孙,宇文二人大奇,孙问:“项羽武功盖世,行军布阵也很高明,作为楚国名将项燕之孙,本身就很大的号召力。这——赢面该比一直被撵着跑的汉军大呀?”

素心道:“小弟看来,夺天下需要的是谋略,胸襟,讲的是心够黑,血够冷。和武功力气没什么直接关系。项羽出身高贵,百战百胜,一直活在万人之上,所以他性子骄傲,虚荣,自以为是,他听不进任何意见,也容不下有才能的人;说白了,他是个头脑发热,高傲自负,从没受过挫折,不知道人世艰难的年青人——这个人,出身太高,早期太顺利,是他的致命伤,以致后面遇到挫折,根本承受不了。”

宇文恺喃喃道:“没想到千古英雄到了小兄弟这儿……成了个一文不值的野蛮人。那,流氓混混出身的汉高祖更加不堪了。”

素心摇头道:“不,刘邦早年的潦倒,出身低微,这让他放下身段,待人处事没有不必要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他都可以不受拘束的去做;没读过多少书,这让他谦虚,总是觉得自己不足,容易接纳如韩信,萧何,这样出身不高的能人;他起义前一直和流氓混迹市井中,这让他充分的了解人性世道,培养出属于江湖中的高度智慧,比如宽宏大量,懂得制衡各路势力,比如讲义气,直到如何取舍,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有,他屡战屡败,从不断的失败中练成了很强的承受能力,他才不会因为一次半次的战败去自杀!只有能屡败屡战的战将,才是真正的英雄!”素心大喝一口酒,神采飞扬地说:“记得吗?灵璧之战,刘邦带的汉军几乎全军覆灭,他仓皇带了儿女妻子出逃,楚军追得紧,他嫌马车跑的慢,居然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扔下马车!这样的人,项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听你这么一说,汉高祖还真是一狠人哪!世人只看到他得天下是天命所归,真命天子,哪里想到那么多呢?”宇文恺叹道。

素心道:“想得天下,要的就是志如磐石,心比铁硬。为了大局,什么都可以放弃!”

清松笑道:“祖安兄,我这师弟就这脾气,平时好好的,一多喝几杯酒会胡言乱语,说起什么都一套一套的,两位别见怪啊……师弟,做人做到那份儿上,也没多大意思了不是?”

素心道:“人各有志,所以有人帝王将相,有人渔耕樵织啊!”

孙祖安和宇文恺两人都心服口服,起了惺惺相识之心,宇文恺问:“余兄,你们在洛阳这几天,小弟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吃的喝的,包在我身上!”他豪气的拍拍胸膛。

孙祖安忙说:“说到吃吃喝喝,宇文是高手;那游逛玩耍,就别跟我客气啦!”

清松看看素心,想问她意见,素心浅笑道:“有两位哥哥照应着,那就最好不过了。师兄,咱也来学学汉高祖,脸皮要够厚,心要够黑,这‘客气’两个字,咱是不懂的……”

这时候,从里面的厢房里走出来一个老仆人,他脚步轻盈的走道宇文恺身边,低声说:“宇文公子,我家主人请您借过说句话。”

宇文恺皱起眉头,问:“你家老爷是???”他边说边回头打量那厢房。

青衣仆人附在他耳旁低低说了句什么,宇文恺动容的“啊”一声,马上站起来,对三人拱拱手,说:“很抱歉,我去去就来。”说完就离座而去。

素心扁扁嘴,嘟啷道:“什么人,这么神神秘秘的?咱不管他,我们乐我们的。对了,孙兄,你们洛阳的出名地儿很多啊,龙门石窟,白马寺,还有一座什么寺,在龙门东山那边的……明儿我们该先逛哪儿?”

孙祖安问:“小兄弟是喜欢看风景呢,还是喜欢游古迹?如果喜欢看风景,洛阳的天池山,木扎岭都是人间仙境,古迹除了你刚才说的还有一处值得看看的,那就是汉光武帝陵”。

清松说:“刘秀的陵墓?相传光武殿前大道两侧种有古柏二十八株,是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的化身。师弟,要不要去看看?”

素心歪着头,说:“一个死人的坟墓,有啥好看?我想去看看那龙门石窟……”

清松宠溺的说:“好,好,你想去哪儿就哪儿。”

正说话间,宇文恺从那厢房走了出来,边走边说:“龙门石窟离这儿挺远的,为兄明天让人先准备好了,过两天再去;明天我们先去白马寺,如何?”

大家都没有异议。继续玩笑取乐,直闹到更深才作罢。宇文恺亲自送清松一行回到客栈。

白马寺建于东汉明帝永十一年,是佛教传入中土后第一座由官方出资建的佛寺。相传是为纪念陀着佛经到中土的那匹白马。

寺院范围很大,建筑气势磅礴,古朴浑厚,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

下了马车,素心以手遮额,觉得阳光很刺眼。这时候见到宇文恺,孙祖安,还有一个蓝色的身影站在天王殿的石阶上对着那块金漆牌匾指指点点。

清松素心走近了,刚好看到那蓝衣人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引得另外两人哈哈大笑。

这个蓝衣人,看起来不大像中原人,稍微隆起的眉骨下,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顾盼生辉。风吹起他的衣襟,那高大健美的身躯,在蓝天白云下,展示着无法言喻的风姿。

素心忽然想起几年前随父亲游历到渤海边上,第一次看到海上生明月的感觉,那种让人屏住呼吸的魅力。

宇文恺一见到他们的到来,连忙拉了他们和那蓝衣人厮见。

蓝衣人自称姓易,名光。江都人士,在洛阳有别院,经常来洛阳和宇文恺等人游玩。

素心等他和清松打过招呼,转到自己跟前,才拱手浅笑:“易大哥,认识你,三生有幸。”

他定睛看着素心,挑起浓黑好看的眉毛,幽深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讶,线条坚毅的嘴角下巴慢慢绽放出柔和的笑意:“呵呵,小兄弟,同幸,同幸。”

说完这些话,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同幸,是什么意思啊。不禁为自己一时失神而感到有些尴尬!

很自然地,宇文恺充当带路人,带着他们走走停停,把寺里的主要建筑: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清凉台,毗卢阁逛了个遍。

沿途几人谈笑风生,易光学识广博,诚恳谦虚,与之共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总是不露痕迹的走在素心身边,对素心照顾周到。

宇文恺对楼房建筑很有心得,对一砖一瓦,一梁一栋都可以顺口点评。而且见解独到,眼光精确,听得清松和素心等人只有点头的份儿。

只有那易光,看起来好像也是同道中人,两人就清凉台上的一个拱形屋顶说了半天,该用如何改进,就可以只用木楔子把屋顶建得更高更豪华,而且不用一枚铁钉子。

阳光很猛,云淡风清。素心靠在栏杆上,看着易光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指点,风吹动他薄薄的衣袖,送来淡淡的兰花香味。

清松刚低声问了句:“师弟,你渴不渴?”易光马上停住话题,说:“小兄弟,逛了这半天,饿了吧?宇文,你让他们准备好了斋膳没有?”宇文忙说:“早就备下了,我们这就过去。”

说着向远远跟在后头的随从打了个手势,那随从回身把这手势往下一个随从传去。

素心笑道:“哪里就饿成这样了?不忙,你们先说完,宇文大哥,你方才说的什么钩弦,股弦,我刚听出点门道呢。”

孙祖安挑起眉,说:“小兄弟你厉害啊,大哥我和他们混了那么久,就从来都搞不清楚他们闹腾的是啥玩艺。你怎么才一会儿就有眉目了呢?你读的是那间书院啊?”

素心嘿嘿的干笑几声,道:“小弟出身寒门,那里有机会进书院读书?不过是师父在教医理之余多认了几个字罢了。”

孙祖安醒起,说:“噢,对了,你和清松的师父是神医余庆。他老人家果然了不起,不但医术高明,连教出来的徒弟也出凡脱俗。啊,易兄,当年小弟在长安得了痢疾,全凭余神医的一帖药,清松的几根银针,才恢复人形呢。”

易光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过素心二人,说:“余神医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吧?日后有机会到长安,一定登门拜访。”

清松吓了一跳,连声说:“岂敢,岂敢,易公子若来,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第8章

白马寺因为信众甚多,所以寺中的斋堂经常满座,那几间上房更是必须提早一个月预订。

一个小沙弥带着他们穿过斋堂,清松他们看到斋堂哪儿都几乎没有空位,而来这儿是昨天仓促间的决定,上房是不可能有空的,都以为是宇文的随从提早在大堂定好位子。没想到小沙弥七拐八拐的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斋堂的后院,走过几条回廊,来到一件很清静的膳房里,打开房门,请他们进去。

宇文恺微笑道:“各位,请进。”

膳房里古朴大气,摆设不多,但是很舒服。中间的那张木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六套考究的餐具。小沙弥道:“各位施主先入座用茶,主持方丈稍后就来。”。

孙祖安笑道:“宇文,怎么连方丈都惊动了?原想着我们几个无拘无束的,这方丈一来,岂不是闷坏人么?你这猴精可别现了原型才好。”

清松也诚惶诚恐地说:“我们几个后生小子,如何敢打扰方丈清修?!”素心看着易光,见他气定神闲地坐下,她若有所悟。宇文恺说:“不要紧的,大伙儿既然来了就别客气。来来,入座。”大家方肯坐下。宇文恺有意无意的把易光旁边的位置让了给素心。素心抿嘴浅笑,也不客气。

小沙弥很快奉上茶。

宇文恺道:“这是上好的绿茶,今天太阳猛,合着正好解暑气。”

绿幽幽的茶水在通透的白瓷杯里显得分外碧青,素心有点诧异杯子拿在手里竟然不烫手。尝一口才知道茶水都是温的,刚好入口;想来是掐着时间提早沏好等着。

清松道:“这茶颊齿生香,满口余甘啊。”

宇文恺说:“如果今天不是顶着毒日头走了半天的话,这茶原该用冰镇冻了喝的。那味道才叫一流呢。”

孙祖安笑:“一杯茶也值得显摆半天,还有什么宝贝,赶快献上来吧。”

阿弥陀佛”方丈在外面念着佛号而入。方丈面容清濯,四十多岁,举止从容。他进来先向着众人行个礼,道:“贫僧来迟,万望恕罪。”口气恭敬,毫无客套之意。

易光抬抬手,诚恳地说:“劳烦大师了。大师若有事,不必相陪。正事要紧。我们不过吃顿饭,不相干的。”

方丈额头上现出汗光,他说:“各位施主光临蔽寺,本是蔽寺的荣幸。不过,方才正好出了点事儿,贫僧不得不前去处理,故此来迟。”

宇文恺皱起眉头,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方丈迟疑着说:“本不该提起的……怕冲撞了各位贵人。”

易光道:“佛祖不是说众生平等吗?我们没那么多讲究,方丈但讲无妨”。

原来,寺院和佃户一直因地租问题纠纷,加上今年天旱,估计地里会歉收,所以佃农多次要求减租。今天他们来了很多人,争执之下,不慎伤了了智禅师,现在仍在昏迷。

孙祖安听罢,愤愤地说:“这么猖狂!凶徒抓起来了没有?”说着就要去教训他们!

方丈道:“已把他们关起来了。正考虑要不要报官呢。”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易光。

易光板着脸问:“白马寺是官建的,原就有不少耕地作为庙业,官府只是象征性的收点地租,寺院香火鼎盛,进帐富裕,算来不该收佃户高地租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峻:“寺院是行善积德之地,对那些贫困的佃户帮衬些也是情理之中,为何会发生今日之事?”

方丈镇定地说:“寺院里僧人众多,用度开支也很大。高官权贵来礼佛上香的也很多,迎来送往,越是尊贵的施主越是要求大排场,每一次都是很大的花销……象施主这样的贵人是凤毛麟角啊。”

易光冷笑道:“难道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来这里都是白吃白喝不成!他们既然诚心礼佛,就必会慷慨捐献,如何会亏空?”

孙祖安也说:“是啊,照你这样说,岂不是凡香火旺的寺院都该关门了?”

方丈看看清松素心二人,欲言又止。

素心马上说:“大师,在下和师兄略通医理,不知道可否去看看了智禅师?或许能帮上点忙。”

孙祖安自告奋勇:“为兄可以带你们去,方丈,老禅师在哪里?”

三人站起来,准备出去。易光想了想,指指素心说:“小兄弟,你可以留下,令师兄和祖安先去看看。务必全力救治。有任何需要,马上回报。”

素心冷眼旁观,再笨的人也看得出这绝非平常人。

她想不通为何他要自己留下,方丈要对他说的,估计是不欲人知的阴暗事,参与其中只怕不是自己可以承担的……她思索着,想找因由离开。

可是易光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这让她一时间心都不会跳了,脑子里混沌一片,几乎连自己身在何方都忘了。

等她回过神来,孙祖安和清松已经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易光,素心,宇文恺和方丈四个人。

方丈正在说:“……几百年的古寺……修葺费用庞大……主要的是:那名义上属于本寺的山地和良田,实际为官府所有,除了地租,每年还会有大小官员来巡视查看或是祈福……蔽寺尽全力迎送。入不敷支啊,贫僧并非有意刻薄佃户,他们生活艰难,贫僧并非不知情,实在是好生为难。”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些佃户都是以前因战乱逃到洛阳的,官府为不加重官府的负担,才安排他们到这里。他们都是良民,故此虽然师叔受了伤,但只要不出人命,贫僧还是不想报官。”

易光静静地听完了,思索着说:“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罢……大师请放心去照看了智禅师,贵寺的事儿,我必当尽绵力。”

方丈松口气,感激地道:“施主大恩大德,蔽寺上下永志不忘。”易光挥挥手,他才退下。

宇文恺问:“大哥,这饭我们还吃不吃?”

易光微笑的看着素心道:“你去让他们传膳吧,这儿有人可是饿得眼冒青光了。”。素心啧道:“他们都救人去了,我们躲在这里吃喝,好像不大仗义?”

易光笑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你只管在这儿先吃点东西。宇文,你先打发人去看看那些佃户,他们的情形了解的越多越好,还有,田地……找人到官府了解是否属实。不要惊动他们。”宇文恺爽快地应着走了出去。

素心问:“大哥,你真插手他们的事?”易光低声说:“嗯,算起来他们在那些蝗虫身上的花费估计可以买到十倍的土地了。出家人,不到山穷水尽恐怕也不……”

素心迟疑着说:“这水可能很深——大哥是腿够长呢,还是精通水性?”他笑笑,并不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