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朝歌女 主角: 朝歌, 诀熙

无景家有嫡女,名朝歌,才貌双绝,世间难得。,然而皇家有麒麟,臣家有名士,一女百家求。,到底谁能摘得天上月,抱的美人归?,权利与美人,从来都是个艰难的选择。
青丝朝歌女 主角: 朝歌, 诀熙
第1章 顾国双璧初长成

时维二月,序属仲春。

万花丛中,那女子拂袖而过,衣袂翻飞,姹紫嫣红间蛾眉浅黛,面若桃花,目似点漆,眉眼间皆是一派如画美貌。

清冷一袭月牙白衣,竹簪绾正三千及腰青丝。

碎步慢移,风姿无限。

彼时绿树春饶絮,晓莺初啼,杨柳堆烟。草熏风暖,御花园内一派生机好景。

过了锦河,前面引路的老太监方俞便开口道:“无景小姐啊,这次殿下宣你,不见得是甚么好事嘞。”那名唤无景的女子闻言,挑眉,冷声道:“怎的?双宣殿又出了何事?”

她口中的双宣殿,乃当今圣上清临帝宠女风间思服之寝宫。初,思服年未及十,清临帝便为她造了寝颜,名为双宣,与处理朝政的宣墨宫共用宣字,足见这帝王对她的宠爱无限。

方俞叹道:“可不,殿里东西都砸得差不多了。”无景不作回答,只轻微颔首,示意听到。

方俞也知这无景小姐性子淡漠,见她不语,也不敢多话,引人入了双宣殿内便打福退下。

边走边打探了这间内室,已是一片狼藉,昔日最爱的瓷器都已摔碎,花也残败得不堪入眼。

她便朗声道:“竟有人能惹思服殿下这般动怒,那人定是不简单罢!”语气感叹,尽显嗤笑之意。

闻言便有人从侧室步出。

大红华服加身,双鸾戏水细绣于上,一衬那女子的凌厉气势,丹凤眼,墨色瞳,鼻梁挺翘,薄唇紧抿,惟有一支金凤衔珠簪插入双鬓,竟也是尊贵无比。

朱唇微启道:“也唯你敢耻笑本殿了。”此女便是顾国临清帝与其正宫苏氏所生的独子,风间思服。

无景见她衣上褶皱颇多,便知此番火气不小,欠身行礼道:“朝歌不敢。”

风间思服冷哼道:“嘴上说着的是不敢,心里怎想的谁又知道呢!”朝歌止不住笑了,直了身,也不理会她的奚落,黄梨椅上落坐,径自抚了衣角。

风间思服也坐下,抱怨道:“父皇这几日又谈到皇兄婚事,欲将西国三公主与他联姻,真叫人恼。”

“哦?”朝歌来了兴致,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替你皇兄拒了的?”思服反问:“你怎知本殿拒了这桩婚事?”朝歌泰然,答:“若是未拒,你现在怕是已派人去杀了那公主吧?”

思服颔首,道:“本殿道皇兄尚未束冠,行事多有不稳。顾家实属难事,且婚姻大事怎可急这么片刻,毁了那公主终生,怕是也会得罪西国。”

朝歌又笑,讽道:“唯有你思服殿下能将一番私心说得如此得体,竟连你那狐狸似的父皇都被你糊弄过去。”

天下人皆言临清帝雄才大略,殊不知其女风间思服才是真正的天资傲人。

三岁熟读经书,五岁能歌善舞,六岁着手政务,七岁自其母手中接宫中司珠局鉴印,直逼得人俯首称臣。

就连临清帝也道,思服若生为男儿,这天下便定是顾国的囊中之物。

偏是可惜,思服是女儿身份。

风间思服冷笑,招手命人沏了上好的碧螺春,茶香怡人,很有宁神静气的功效。

她浅浅啜了一口方才道:“这事若是糊弄不过,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见朝歌颔首,她复又问道:“朝歌,你当真不决定助本殿一把?”

被问那人摇头,转而望向西窗,“皇室的事,我怎能牵连进去,况且——”

思服只听得到况且两字便被打断,殿外一宫女疾步走来,口中还大声唤着“不好了不好了!”

风间思服正听到关键未料却被宫女打断,待她再问朝歌况且何事,朝歌只言了句“无事”便无他话。

她自知只是敷衍之词,可奈何朝歌不愿多说,她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然恼怒不休,转而呵斥那莽撞的宫女道:“放肆,青天白日你竟在双宣殿这般鲁莽,当真以为本殿纵了你不成!”

那宫女本是焦急无比,而今被思服这般一斥,即刻便惶惶跪下请罪,思服懒得多听,只问道:“是何事如此惊慌?”

那宫女瑟瑟答道:“二殿下刚偷溜出宫与人吃花酒,被陛下知道了。两人正在辞秋宫受罚呢!”

思服大惊,暗道那人肯去寻欢作乐已是怪事,怎又会被人知了去。

然双宣殿这边都得到了风声,可见这事态严重。

临清帝素日便不喜他,这回定是千般万般的刁难。

思已至此,她再难安坐,只忙让那宫女带路,急急出了双宣殿,无景朝歌叹道情字教人痴,遂也跟了上去。

去时又见众人纷绎不绝同向而往,想来是临清帝有意,欲让那人宫帷中处于难堪境地,风间思服几句斥骂,皆拦了回去。

行了少许时刻,辞秋宫便立于眼前。

朱漆红柱,雕梁画栋,金玉华庭内一派气宇轩昂。

只是这宫殿内的人,怕早已千疮百孔。

皇家自古多薄情,她又怎可掺内斗这淌浑水?无景朝歌敛住脸上的讥笑,边行边看眼前的华服女子。

早先时候以为这女子身份尊贵,天赋异人又容貌倾城,定是老天爷降下的宠儿,却未料她竟遇上这事。

现下,只要是个寻常女子,都比她有福几分罢。

当真世事难料。

这般想着,人也随风间思服入了室。

临清帝一见二人,立刻喜笑颜开,“朕就知道你们要来。”乍听之下便知这音里话里皆是笑意,哪里还有半分戾气?

风间思服心中暗骂,既是知道为何还要为难于他,脸上却是倩笑盈盈,“还是父皇聪明,思服听宫人说寒辰哥哥去吃花酒,惊讶着呢。”

无景朝歌请安,也道了句八九不离十的话。

临清帝本是愉悦,听二人话后望向大殿内跪着的两人,怒道:“这逆子,好的不学,竟学人去青楼花天酒地!当真是无法无天!”

风间思服状似不经意地瞥过那两人。

只见一人青衣淡然,无一丝慌乱神色,另一人身着白衫,只低头,一副反省模样。

几番思量便有了对策,一指二人,笑道:“寒辰哥哥性子淡泊,若非此次父皇发现,恐是有人说了我们也不信罢。”

临清帝不语,显是也这般认为。

她继续道:“况且诀熙的性子父皇怎会不知?憨厚老实,莫说逛花街了,怕是与女子共处一室都未有过。”


第2章 花楼吃酒

临清帝怎会听不出思服是在为两人开脱,话虽说得有理,但这风间寒辰却委实是他的心头刺,一日不拔,祸患无穷,便道:“朕可是派人去了醉梦楼才找到他们的。”

无景朝歌只默默看向跪着的两人,细细打量。那坦荡自如的寒辰她自是认识,可那旁边跪的那人……便是诀熙么?

说起诀熙,那便是思服所言的憨厚,朝中二品文官诀明的老来子。

虽是侧室所生,却是诀氏一族的独子,自小便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但令人诧异的是,如此宠溺,诀熙却无贵族应有的骄纵狂妄,反是老实得紧。

朝歌已盯着人瞧了许久,那人仍毫无反应,她觉得蹊跷,便提了音道:“陛下,朝歌觉得殿下与诀熙公子亦是有苦难言吧。”

“哦?”临清帝反语一声,问诀熙道:“诀熙,朕问你为何带二皇子去醉梦楼?”

那白衣男子便缓缓昂起头,给人十足的疲惫之感,双眸微阖,显是困意已上,嗫嚅答道:“我不知那是花楼,待我们进去发现不对,就有个涂脂抹粉的老妈子拦着,不让我们出去。”

此话一出,除寒辰外另三人皆是忍不住地笑了。

诀熙口中的老妈子,定是青楼的老鸨,老鸨留客,亦不是无理,这一来便说得通了。

临清帝不等思服再劝,便挥袖道:“罢了,这次念你们是无心,饶了一回,长个见识,下回定不可这般丢皇家的颜面!”

语毕,令人服侍两人起身去内殿休息,独留下思服与他交心。

无景朝歌随众人进到内殿,风间寒辰道自己要先去净身,便去了华池。诀熙只草草洗了把脸,仰面倒在软榻上。

朝歌看得好笑,又怕失了态,转身就要离开。后边诀熙唤住她,道:“那个……”话未说,脸已绯红一片,“还多谢这位小姐相助,不然诀熙定是仍在跪着。”

朝歌只道:“这也亏得诀熙少爷好口才,陛下方才宽恕你们。”语中笑意不掩,净是讥讽。

然而那人却未再答话,朝歌好奇,回身走近一看,那人竟是已入了睡。

她定神细细端详。

双唇微张,齐齿半露,天庭饱满且眉清目秀,几丝黑发垂于额前,随息而动,乃是少见的祥和平稳。

她看得入魔,待回神过来手已抚上那人的耳,她大惊,甩了袖子疾疾奔出那间殿。好在四下无人,谁都不曾瞧见她失态,稳了心又欲回正殿,尚未进去,就听得风间思服柔声轻语道:

“所以说思服最喜寒辰哥哥了。”

无景朝歌此时一听便知这话别有蕴意,奈何临清帝不知内情,只应了好好二字后又谈到别处。

她心想此时若是出面,必又是一番寒暄,听得生厌,便唤了门口正给诀熙到洗脸水回来的宫女,叫她待陛下问起自己时说自己乏了,想早些回宫,待那宫女答是后自侧门出了辞秋宫。

一出东门,府中的老管家许安便驾车迎上。

她只道无事,任许安问了许久也不答话,小厮搀扶着上了轿子后便阖眼假寐。

许安见她这般,料着是宫中事多物杂,无景朝歌虽只辅助风间思服治理后宫,仍是应接不暇,叹道:“怨只怨老爷身子不好,无法上朝。尔今苦了小姐!别家小姐这年纪,应是在绣房待着呐。”

无景朝歌不答,只掀了轿内的帷幔,向外张望。

青石筑墙,严密得似不透风般看着叫人压抑,侍卫在那宫门处把守,将那宫护得森严,路上见偶有几个官员逆向而往朝宫门去,也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更是心烦。

她便收了手,只专注听那马车辄在路上的声音,不知怎的竟想起那华贵女子。

她与风间思服初识是在七岁那年,宫宴上那娇纵的公主有意为难众官宦子弟,命人与其对诗,正巧唤中她。

一人白衣淡然,一人华服妖冶,皆是才艺无双。

竟从吟诗比到奏曲,都不甘心服输。

而后临清帝便赞双亲教子有方,命她为风间思服的伴读。

她本不屑,奈何皇命难违,这一伴,就是七个春秋。

尔今二人皆已学成,本是不需多日她便可离了那牢笼,却因那人另有打算而难以辞宫。

如此一想,只觉烦躁。

红浓翠盛,新燕斜飞,煦风间春意盎然。

壮马于途间慢走,水光潋滟,山色怡人,车内的女子却视而不见,显然是另有心思。

回了无景府,照例又是一干无关紧要的人出门相迎。

前呼后拥进了主屋后又是一番询问。

朝歌虽烦不胜烦,但碍着父母拖病前来,只得耐了性子一一回答。

待到双亲让她回房休息已是一个时辰后,她告了礼退下独自出门。

途经熏风亭时不经意就瞥见邀星楼。

这楼名虽取得洒脱,建得却简陋。灰瓦旧墙,破败不堪,与辞秋宫更是天壤之别。听许安说过这儿禁着一名庶女,只是她不知叫何名字。

如是想着,步子也放慢些许。

隐约有丝琴声传来,她静了心细听,那琴音更是清晰,奏的是前朝才女蓝阳玉所作之曲《浥尘》。

她站着听了少些时候,只觉得错洞百出,便失了再听的兴致,穿过熏风亭拂袖而去。

回了凝颜阁,照例看半个时辰的经书,而后侍女送来司珠局的折子,她只批了几份便起身去了西窗。

凝颜阁本不是朝歌的住处,但朝歌喜静,凝颜阁临湖且位处无景府僻处,日里夜里都极为冷清,她便选了这处做闺房。

而今隆冬刚过,池上清莲未开,然无风时静若处子,风动时波光粼粼,亦煞是好看。

取了鱼食来喂,但夜已深,连鱼都不肯浮出来吃食,她喂了片刻,终是恼了,嚷了一句“爱吃不吃”便回了内室洗漱睡下。

且道宫中那边,临清帝与风间思服谈完心已是暮色苍茫。

临清帝本想让风间思服随他回溯洄宫共用晚膳,但思服推说来时已与朝歌用了些糕点,还不曾有饿感。临清帝嘱咐几句后便出了辞秋宫。

待人走后,风间思服唤宫女问了风间寒辰正在做何事,听那宫女答正在内殿安睡便斥退众人独自进了内殿。


第3章 小算盘

本应是歇在软榻的诀熙已睡醒离宫,此时这内殿里便只有风间寒辰一人,她轻声靠近那人,面色淡然,心里却是揣揣不安,每走进一步那狂喜便更深一层,渐渐入侵将她覆没。

待到了床前,只见那男子仍阖着眸子,尚未醒来。

她笑,风情万种的丹凤眼里少见的欣悦。

小心坐在床榻边,抚上那人散落在枕边的墨发。

那人长得并非风间皇族应有的样貌,少了那三分凌厉,倒像极了他母妃虞氏的儒雅。

五官尽显平和之意,笑时云淡风轻,不笑时静然如水,无大喜亦无大怒。话只往轻处说,处事也不冷不热。这般便让人觉得他恰似那清冷的月,看着遥不可触,离得更是天涯之远。

风间思服这般想着,又觉得心里一阵沉闷。

那人熟睡中自是不知有人为他熬尽相思,纵使知了,怕也只能看他与别家闺秀成亲。

白天时候动怒,哪里为的是什么西国三公主,临清帝意中的二皇妃,姓无景,名朝歌。

她恼,恼那人的绝代风华,恼自己与寒辰同为皇室,恼自己仍欲借朝歌之力一步成功以致自己现时现刻不能除了她,恼自己对后事无一丝先见。

同为顾国双璧,朝歌对寒辰唾手可得但不屑一顾,而她却求之靡途。

她怎能不恼?她命人唤朝歌入宫,本是想一番质问与呵斥,却在听得那人奚落后幡然顿悟。

无景朝歌这人,是懒得与皇室有干系的。

叫她为妃,当真是天方夜谭。

她顿住葇荑,只凝望寒辰的眉眼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殿外有人轻声道:“殿下,无景府的人来了。”她醒神,嗯一声便站起,回首又看了床上人几眼,终耐下不舍转而去了外殿。

无景府小厮一见其出来便跪拜请了安,风间思服只纳闷无景朝歌为何此时还派人入宫,便随手一招示意那人起身说话。

那小厮站起,却仍是弯腰作揖道:“殿下,我家小姐要小的进宫来送这个,并说希望殿下尽早回她。”语罢,呈上一封信笺。

小太监上前接了递给风间思服,思服扯破那信口,里面有薄纸一张,纸上唯有几字道:“若殿下知相思为何物,朝歌便愿助殿下一成大业。”

思服大喜,取来文房四宝,在同张纸上书道“缠绵如缕,寝食难安,皆为一人。”书毕,差那小厮送回。

想想又觉好奇,便唤住那人,复在纸上疑道“卿有相思人?”方才让小厮晾干了墨带走。

方俞上前呈了锦帛于风间思服拭手,但见风间思服眉眼间皆是欢喜之意,便问道:“殿下今日似是心情甚好啊。”

说起这方俞,也算是看着风间思服长大的人。

幼时她跑出寝宫四处玩耍失了方向,这不知事的太监只道她是小宫女想逃出宫,便瞒着众人,用自己的吃食养了她约莫十几日光景。

最后是她实在不忍他挨饿消瘦做事不力常遭训斥,自告了身份而将他提拔成太监副管,而后日子过得也比那时充裕。

这人心善,思服倒也敬他,便答道:“无景朝歌说她要全力辅助本殿统管司珠局,你道本殿可该高兴?”

方俞一听,亦笑道:“该高兴!该高兴!有了无景小姐,还怕甚么事!”

风间思服点头,也觉得这话说得极为有理。

放眼整个顾国,也唯有这无景氏嫡子无景朝歌能与她风间思服平分秋色。

饱读经书,通晓古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况且处理政事也是极有手段。

性子虽冷酷,却是倾城之貌。

桃花眼里唯有不屑或凝重,给人冷艳高傲之感,倒是教很多纨绔子弟对她入了迷。

如此一人,放在小小司珠局岂不是屈才!

风间思服心中一番盘算,复又瞥向内殿。早些时候的惆怅失落已一扫而空,唯留下势在必得的自信。

大业?何为大业?为天下为世人方为大业。她独为一人,称不上大业。

贤臣?何为贤臣?为明君为百姓方为贤臣。无景朝歌亦只为一人,唤不得贤臣。

昏君奸臣,倒是更适合她们二人。

风间思服冷笑,任宫女批了薄裘后命人掌灯回了双宣殿。

灯冷烛残,茶盏已凉,闹事时候的热闹景象早失了踪影。

殿外亦是冷清到极致,好景皆隐没在夜里观赏不得,只绰约看到那柳随风动,倒还有些风姿。

只不过那柳临的湖造孽颇多,本是僻静之所却仍无端溺死好几个人。或是宫妃女官,或是宫女太监,细查竟都言是失足致死。思服便权且信了,对这些事并不多管。

宫帷险恶,进了这冷城之后谁人不是惶惶终日?都道是荣华富贵世人皆愿,权倾朝野士人俱望。

如此一来扑进皇城的人便纷绎不绝,最终被欲望做了茧,自己教自己消亡。

换了寻常人家,只怕是有妻贤淑,有子知孝罢!哪里似她们这般表面光鲜风光无限实则污浊之人间的尔虞我诈,争那名利好处争得头破血流。

皆是蠢得不成样子。

太监于神思恍惚的风间思服前提着灯照路,所幸路还平坦,不用人搀也走得平稳。

一行人过了那柳树傍着的湖,浩浩荡荡回至双宣殿。

夜未央,禁城春夜寒!

翌日,仍是艳阳天。

无景朝歌醒时天已大亮。昨夜睡得晚,且总是怪梦不断,现时现刻只觉昏昏沉沉头痛难忍,然想到双宣殿那边要事刻不容缓,仍忍着洗漱完,离了无景府去往宫中。

往日里马车走的都是官家建的大道,除开前往皇宫的官员再无他人,很是宽敞,也省了拥挤的时间。

而今日走得却是街边,人头攒动,吵闹不休。

无景朝歌招了人过来,询问道:“今儿怎么走得不是官道?”那小厮垂首答道:“回小姐的话,昨儿夜里官道出了命案,而今官府封了道,说是要彻查此事。”

无景朝歌又问道:“被害的是哪府的?”

小厮想了片刻,回道:“应是颜府的尚书大人吧,小的今早劈柴时听到有人谈及这颜家,都说这颜尚书做了不少龌龊事,是罪有应得。”

她听完点头,挥手让那人退下,思量一番,知这事与无景府绝无干系,便不再多想,闭了目,欲让那头痛之感放缓三分。


第4章 道是有意却无情

方过闹市,只听得有一女娇喝:“好你个少爷!出门竟连银子都不带么?”

无景朝歌只道好笑,拂了锦绸便见昨日让她失神的男子正站在一俊俏女娃面前不知说些什么,声音轻柔得很,她细听也听不出个大概来。

不过见他手里拿着花,那女娃提着篮,就知是出门忘带纹银而闹出了笑话。

无景朝歌便命人停了轿,自里走向两人。

诀熙老远就见那轿内有人在望他,却不知正是无景朝歌。

待人走近,仔细看了,便是一阵惊艳。

远处见这女子,身姿婀娜,似出水芙蓉,淡雅不华;近处再看,只觉艳若桃李,美似璞玉,万里挑不出一个的国色天香。

那先时与他争吵的女娃也住了嘴,呆呆望着来人,不住感叹道“好美”。

无景朝歌本是冷着颜色,奈何这一大一小愣意十足,叫她忍俊不禁,终是缓了脸色梨涡乍现。

待两人皆回神暗自懊恼后她方开口道:“老远便听见诀少爷与这卖花女争吵,可是欠了买花钱?”

那卖花女一听,不等诀熙先回便抢答道:“正是正是!这少爷竟不带银子在身上,拿了我的花却不给钱!”

诀熙听此,气急:“哪是不给你!只是身上无钱,我已让人回去取了!”

卖花女不信,“那怎的大半日都不见回来?”

诀熙哑然。

朝歌料想两人定是不知官道上出了事,往日过了闹市再上官道,去往诀府倒是近路,便道:“昨夜官道封了,怕那人走的是小路,来往得更远了罢!”

诀熙闻之,方想起出门时父亲大人叫自己勿走官道,当时他只是随口应了几句,而后轿子走了这路他也未曾在意,而今提起,便问朝歌道:“今早家父也曾告诫诀熙莫走官道,这官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朝歌笑,“只是小事罢了,诀少爷无需担心,再过几日这官道便通了。”语罢,示意下人付那卖花女诀熙的买花钱,那卖花女道声谢后就去了别处。

诀熙本不曾在意,听她如此一说,便捧着花疑道:“敢不知小姐是哪家的闺秀?”

朝歌欠了身,答道:“小女无景氏朝歌。”

诀熙一阵惊呼,心道今日走得好运,竟和这无景氏宠女搭上了话。

世人皆传,多才如无景,天之骄子;冷情如朝歌,不顾生死。

他只看这女子飘逸似嫡仙,哪有半分冷冽气质。

如是一想,更是高兴,便从众花中取出一朵递给那人。

朝歌接过,道谢后复问何花,他答是蝴蝶兰,她便笑,赞了好看。

两人又交谈几句后相辞,各自回了轿,去了不同处。

待到双宣殿,还未来得及进殿便被告知风间思服昨夜一宿未眠,现下才被人服侍睡下。

无景朝歌不愿在殿内侯着,命人待风间思服醒后唤她过来后去了锦河旁的蘩亭。

尚未行到,忽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名,她遂顿住回身,就见风间寒辰立于那假山前淡笑望她,便行礼道:“朝歌见过二殿下。”

风间寒辰走至她面前,感慨道:“本殿与你同窗七载,你竟还是这般生份,连请安都这等拘谨。”言罢,虚扶一把。

无景朝歌顺势起身,暗想:若同你亲近,你那妹妹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乱子。

然嘴上却谈到别处,道:“殿下亦要去蘩亭?”

风间寒辰点头,招手唤一太监把那木匣打开呈至无景朝歌面前,询问道:“前几日西国使臣来我朝进贡,贡品中便有这箫,本殿只知这是上好的玉箫,你且替我看看。”

无景朝歌便抚了那箫一个来回,略一思索答道:“这箫玉体通莹,执起来也是温润,应是上好的暖玉料子。不过,”一顿,又道:“这箫从西国来,定是皇室蓝玉暖箫了。”

寒辰惊奇,这世间竟还有暖箫一称,又觉无景朝歌学识渊博,赞她:“父皇总道朝歌你学识不浅,往日本殿还不屑,而今是信了。”

无景朝歌将那箫放回那匣中,神色淡然,对道:“殿下谬赞了。”

风间寒辰知她素来少言,现下这般显是不想多说,便不再多话,二人一前一后到了蘩亭。

风间寒辰取箫奏曲,一曲《令辞》如曲水流觞,响遏行云。

无景朝歌在乐声中只望了眼那立于湖畔的俊逸之人,便倚着石桌支手假寐。

早在路上她就觉得头疼更甚,而今得了空,只想好好小憩一番。

风间寒辰一曲终了,欲问无景朝歌奏得如何,转身却见她已是昏昏欲睡。

此时虽是大好春日,然蘩亭临寒潭之上,四周也无一处蔽风之所,她又只着了一身单薄白衣,在这般情况下入睡定会染上风寒。

风间寒辰便唤她道:“朝歌,朝歌。”

无景朝歌迷惘张眼,单嗯一声以示询问。

他轻声道:“蘩亭这边风大,当心染上风寒。”

朝歌点头,起了身勉强提神往亭外走。他在后看着,待朝歌快走到湖畔时忽想到几日前临清帝的一番教诲,便追上,问她道:“朝歌,你可愿做本殿的皇妃?”

无景朝歌一个激灵,刹那间睡意全无,急急道:“二殿下莫寻朝歌开心,朝歌担待不起。”往日与他多说几句话,风间思服都不给自己好脸色,若是成了他的妻,那还了得!

风间寒辰只当她是羞赧,故而神色认真道:“朝歌,父皇前几日便这般说了,欲让你成这顾国二皇妃,不过思服道本殿年幼,又道你性子冷淡,便替本殿拒了。”

“原先本殿无所谓选妃之事,但昨日今日与你相谈,觉得我俩都为少言之人,相处起来便更容易,且你也有这资格得这皇妃之位,只要朝歌你愿,本殿立刻向父皇请婚,父皇定是会允的。”

无景朝歌听至此,便晓这人并不是作弄与她,心中暗骂风间思服满口胡言,竟编出个莫须有的西国三公主来糊弄自己,害得自己眼下拒也不是,应也不是。

风间寒辰怎会知无景朝歌的心思,半晌未等到她回话,复又道:“朝歌,本殿知道你不喜与皇室深交,父皇那日提起婚事时便说了,待本殿与你成婚后,他便封本殿为洵王,将府邸建在澜城。那儿离凤都甚远,也无人去烦我们。”


第5章 阴差阳错

无景朝歌叫苦不迭,不愧是临清帝,竟想得这等长远,将这不受宠的二儿送走,还要拿她做幌子。

若应了,便会激怒风间思服,若不应,又会得罪临清帝且伤及眼前无辜之人。

当真是进退两难之境。

她沉思良久,终是上前执住风间寒辰的手,柔声道:“殿下,朝歌自是愿的。”

被执住那人忽的面红,低声道:“朝,朝歌……”

无景朝歌又道:“不过六公主说得在理,殿下与朝歌至今仍是稚子,若说婚配为时尚早,待几年后再言婚事,殿下觉得可好?”言终,难得地温婉一笑。

这一笑仿春桃乍现,艳丽明媚,直看得风间寒辰一阵失神,只点头说好后再想不出他话。

无景朝歌只愁着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之人,静默片刻后便见一宫女自鹅卵铺就之路上走来,四处张望,显然是在寻她,遂与风间寒辰道:“殿下,朝歌今日来宫乃有事欲与思服殿下商讨,而今殿下派人寻我,我便先去了。”

然风间寒辰反手拉住欲走的无景朝歌,笑道:“那本殿与你同去,昨日得亏思服求情,否则父皇怎会饶我?”

无景朝歌暗暗叹气,这风间寒辰往日里言语寡淡,连她都觉得与他谈话索然无味,今朝话多,却一句比一句叫人束手无策。

她便点头,道好后两人随那宫女同往双宣殿而去。

不知到后又是怎样一番折腾!

再言双宣殿内,风间思服睡了片刻后醒来,听得旁人禀告便命人去寻无景朝歌。洗漱一番,又从宫女嘴里得知风间寒辰也将过来,自是喜不自禁。

精心以黛画眉,以绛点唇,方才歇手去了主殿。

然一进殿,便觉不对,那两人同在已是稀奇,同座一侧更是罕见,眼下两人竟都笑着,显是相处得极好。

风间思服不悦,却不肯在皇兄面前失了面子,三人间互相行礼后,她方仪态万方地入座。

无景朝歌未待风间寒辰开口便先问道:“朝歌来时听闻殿下昨夜一宿未睡,可是殿内出了事?”

风间思服本就不悦,听闻她问昨夜之事便想起她说要助自己一把,而今这样,哪是助的模样?更是愤懑,于是冷然回道:“与你何干!”

风间寒辰料着皇妹又在耍娇横性子,便开口帮朝歌申理道:“思服,怎可这般与你二皇嫂说话!

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皇嫂?风间思服只听得这两字便觉一阵错愕,心下震惊,竟是连手都僵硬到无处可放,许久才回神,望向被称为皇嫂之人。

无景朝歌对上风间思服直视过来的冷冽视线,只觉一阵脱力,中还夹杂少有的心虚。

又唯恐风间寒辰再说什么令人惊骇的话语,忙以手相拦,道:“寒辰,莫再这般说了,皇嫂之称还是待成婚后再作打算罢。”

风间寒辰满眼宠溺望向她,应了好后不再多话。

风间思服只看这两人间情意绵绵,哪里还容得下她?怒火中烧,冷哼一声后竟甩袖而去。

寒辰望那人红衣渐远,疑道:“可是本殿方才说得不对?”无景朝歌有苦难言,只得摇头道:“许是别事吧,我且去问问。”而后跟上思服去了廊轩。

一路心有戚戚,待追及那女子,就见她脸色阴沉,显是动了怒,情绪糟糕。

无景朝歌还未开口,风间思服便冷笑道:“无景朝歌,本殿竟不知你是何时成了本殿的皇嫂。”

无景朝歌一谈及这门说不清道不明的婚事亦万分不爽,又想起皆是眼前这人的一派胡作非为的后果,不由生怨,故道:“殿下几日前不就听闻此事了?听二殿下说,还是您替朝歌拒的。”

思服闻此言,便晓无景朝歌已知那西国三公主之事只是胡诌乱造,不由气急败坏,怒道:“纵是本殿胡编,但仍是为你拒了,你便这般报答本殿?”

无景朝歌一听此言,终是恼了,冷声回道:“殿下何苦说得这般堂皇?朝歌虽资质平庸但不愚笨,怎会不知殿下真正是为谁!”

风间思服千想万想未曾料到往日极其看重礼节的人此刻竟敢顶撞于她,且将她说得无力反驳,然气势不减,微怔了片刻后便厉声喝道:“放肆!胆敢用这口气与本殿说话!你给本殿跪下!”

无景朝歌不服,却又无可奈何,只讽了句“所谓皇权便就是这等好处”,双膝一前倾便要下跪。

风间寒辰正是在此时入了那廊轩,远远就瞧见风间思服一派高傲模样,而对面的无景朝歌竟欲行跪拜之礼。

这还了得,岂不乱了辈分?

思至此,他便厉声道:“思服你怎可这般失了分寸为难皇嫂!”

风间思服一听得“为难”二字,更是盛怒,强硬回道:“思服可未曾说无景朝歌是皇嫂!”

寒辰上前扶起那欲跪之人,见她无事方才回头呵斥道:“胡闹!本殿来时路上便已命人前往宣墨宫告之父皇此事,哪里准你允不允许!”语终,冷哼一声。

风间思服闻他这声冷哼,只觉一阵委屈,往日里风间寒辰虽待人疏远,却从未似此刻这般训斥旁人。

自先至此她为他耗尽了心思,他反而因外人责骂于她,当真是她一片真情皆作了无用功么?

如此思量下来,她竟红了眼眶,只呆呆望那两人动作亲昵,不作言语。

无景朝歌见她那气馁模样,也暗暗自愧于自己太过于在意那辞婚之事。

现眼下竟让这兄妹俩怨恨丛生,当真是造孽颇多,便道:“公主,方才是朝歌冲动失了礼节,但殿下可曾想过朝歌为何这般做?朝歌是顾国子民,若是那西国北国的权贵之家,殿下又能如何?”

一语似晨钟暮鼓,惊醒梦中人。

风间思服顿悟,沉默半晌后忽笑道:“倒是本殿错怪了你。”说完,朝点醒之人行了礼,唤道“皇嫂”。

无景朝歌心下虽是惊异于这人领悟得如此之快,面上仍挂着一番得体笑意,道:“殿下与朝歌自幼一道长大,唤这皇嫂倒显得生疏,还是直唤朝歌闺名罢!”

风间寒辰亦道:“朝歌更显亲热些,便叫朝歌吧,你往后也别殿下殿下地唤了,寒辰,思服。”

另两人点头应好,而后相视一笑。


第6章 且只将计困月清

夜,风间思服披了单衣,游玩于繁亭。

清潭幽深,四下寂寥无人。她自宫女手中提了灯笼,独自入那暗得不见光的亭,宫女在桥头守着,只看得单衣绰约,似是要进个无底洞一般。

“我就知道你要来。”忽而有音调轻浅,亭内竟早有人候在这儿!

风间思服却未诧异半分,神色如常道:“怎会不来?这地方可是你与寒辰的媒妁。”无景朝歌冷笑道:“媒妁?我与二殿下的媒妁究竟是何人,你怎会不知,只是不敢面对罢!”

风间思服不语。

便如无景朝歌所言,她岂会不知临清帝的心思?

将无景氏嫡女许配于不受宠的二皇子,而后将两人赶至澜城那不毛之地,什么府邸建在澜城,说得堂皇,实际上却只是为借无景一族掌控边境,且将寒辰送出皇宫。

然而皇权胜天,纵是知道又能如何!

无景朝歌又道:“前些日西国前来进贡,为的是何事你自然清楚。”

风间思服闻言,哼道:“竟妄想让本宫嫁于那不成器的西国储君,当真是白日做梦!”无景朝歌闻言,疑道:“那贡品中有晴箫一支,你收了那箫却还不应人家的请婚?”

说起这晴箫,来头自是不小。

三百年前叶国一巧匠无意中寻得上等宝玉一枚,耗尽二十载呕心沥血雕成这举世无双的晴箫。晴箫一出,天下乱,四方雄杰并起,皆欲直取这倾国之物。

辗转百年后流至西国。

西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自建国来便是众国中的强者。

这晴箫由他们守着,倒也无人敢取。而今作聘礼,西国皇室对这风间思服的重视可见一斑。

风间思服不屑道:“还了他们便是,本殿又不稀罕那破箫!”

无景朝歌抿了唇,神色幽然道:“那箫寒辰喜欢得紧,今日在这儿还叫我给他看了料子。”

风间思服哑然。

风间寒辰一贯随遇而安,对事与物全然是毫不在意,此次竟主动拿出来叫他人琢磨,显是中意那物。

可这物她却收不得,若是要了,便等于接了西国的聘礼,成了西国新后。

可若将箫送还于西国,那人会失望罢。

只想起寒辰脸上失落之情,风间思服便觉一阵心痛为难。

无景朝歌半晌听不到她回话,便知她是为何事犯难,坏着心思让她又懊恼了半刻钟,方才道:“朝歌道那箫为蓝玉暖箫。”说完竟是狡黠一笑。

风间思服提着灯,夜暗,微弱中见那人嘴角上扬,也不怒,只笑骂道:“竟将本殿当猴儿似的耍,忒大的胆子!”

晴箫绝世无双,世人求之不得,故寻了他玉以弥此憾,蓝玉暖箫虽不比晴箫那般晶莹剔透,却也是少见的好箫,音色不似晴箫的缠绵悱恻,而是清洌似水。

双宣殿建成之际,诸国显贵应邀至顾国观赏游玩。

西国长公主见风间思服气势不凡,相貌更是惊为天人,大为欢喜,趁私下无人时赠了她一支上等的蓝玉暖箫。

然思服虽精通音律,却对这方面无半分兴趣。

道谢收了那箫后,转身命人丢去了库房。

今日无景朝歌谈起此事,她方才忆起那劳什子,便道:“明儿我便命人拿了给你,你且偷偷换来。”

无景朝歌疑道:“怎的叫我去换?”

风间思服听她这不情不愿的语气,只觉心塞,她倒是想自己去换,可又有何理由?难不成跑去辞秋宫与那风间寒辰说“皇兄,思服想听曲子,皇兄奏一曲吧”?

若这般做了,风间寒辰的反应可以想见。

风间思服思至此,抱怨道:“这事可不得皇嫂来?思服前去,岂不冒昧?”

无景朝歌一听此话便知她白日受的那番气还未消尽,不由好笑道:“你就确认你皇兄当真信我?若我去换那箫被他发现,他恼我怎办?”

风间思服只觉不爽,冷哼道:“怎会恼你?而今他可是把你当做那手心的宝,本殿见他连望你时都敛了冷意,眼里皆是宠溺,怎会为这小事就斥你?”

语罢,愤愤转身,不再望向无景朝歌那处。

无景朝歌汗颜,暗暗感叹风间思服此次醋劲之大,但仍不忘应了这事,“好好好,过几日皇嫂我就去把那晴箫拿来。”

风间思服心中郁结,不再理她。

无景朝歌再度入宫已是十几日之后。

那夜两人商讨了些别的事后便各自离了蘩亭,但无景朝歌次日却一病不起。宫里遣了太医来看,竟看不出什么名堂,皆推测是积劳成疾,又配了几帖治寒气的药,当着风寒来医。

歇将了些许日子后倒也渐渐好了,在府内修养几日终恢复了精神,恰逢临清帝生母舒慈太妃六十寿辰,双亲多病,她便代其进宫入宴。

到了翟容宫,各府大人皆在那候着,无景朝歌有意不想引起众人的注意,只悄悄寻了处角落坐下。

百般聊赖之际,无景朝歌远远就瞧见诀熙,他正规规矩矩跟随在诀明左右,寸步不离,拘谨得很。

这般场合下,别家公子皆是锦衣玉冠,风度翩翩,一个个谈吐不凡,争相与朝中权贵攀谈,都望得贵人赏识。而他却只着了件灰衣,也不与人搭话。

诀明显然只想让他多见识见识。

无景朝歌正欲起身向那走去,却听得一太监传道:“皇上驾到——”

这一声叫众人静了下来,皆敛住脸上的笑意,朝主位上人行礼道:“参见皇上、太妃,愿陛下娘娘洪福齐天,万寿金安。”

无景朝歌夹在众人中和了几句,临清帝道平身后方才回位上。

所谓寿筵,不过向寿星敬吉言,送寿礼。

这类事,但凡没了统领之人先说,群臣是不敢贸然开口的,故而临清帝向舒慈太妃行了礼道些体己话后,便命人将早已备好的贺礼呈上殿堂。

本只是一颗颗平凡无奇的琉璃珠,却在宫人灭灯后变得流光溢彩,在暗中熠熠生辉,殿内一时间亮如白昼!

临清帝见群臣皆是震惊模样,不禁得意道:“母妃,这这是寒辰与儿臣精心挑选的南溟琉璃。母妃不喜张扬,故而这珠子在白天无甚特别,夜里才会显出光泽。”

舒慈太妃自宫女手中接过那装着琉璃珠的檀木匣子,笑道:“倒真是有心了。”

又想起在殿内未见到风间思服,故问道,“怎么不见思服?”

临清帝恭敬回道:“儿臣已派人去问了,说是一会儿就来。”舒慈太妃点头,不再回话。


第7章 双凰一舞众乐臣

众人见状,便由朝中显赫大臣开始,皆是一番吉言,一件贺礼。

无景朝歌唤了仆人上前,低声问道:“父亲准备的是什么?”

被问的小厮一怔,答道:“老爷让小姐自做打算,小姐忘了么?”语罢,身形微颤。

皇家安排的寿宴,竟未带寿礼,这般不知分寸,怕是无景府几百口人命倾覆之际就在眼前。

无景朝歌震惊不已,脸上却是神色未变,又问道:“这话是谁替父亲过来传的?”

那人答:“西楼的章伍。”

她从未见过这名唤章伍之人,无景朝歌知道得清楚,脸色有些难看。前几位官员都已结束,就快轮到她了,而今她却无物献给太妃。

当真是无景氏富可敌国的笑话。

无景朝歌冷笑一声,暗下发誓必将欲加害于她的那人揪出并治死,然眼下……

“朝歌怎么了?朕听闻你这几日大病初愈,可是累了?”临清帝关切问道,一番言语将殿内众人的目光皆定于她身上。

她今日着的是蓝色长裙,比往些时候的白衣多些亲切之感,又因病清瘦了不少,让人觉得此人欲风而去。

众人心下一阵惊艳,私下称赞后只见那女子站起,行礼道:“劳陛下挂心,朝歌无恙。”临清帝疑道:“朕见你脸上颜色不好,若是累了,便先行出宫吧!”

这临清帝倒是真心疼爱无景朝歌,因而忽视了舒慈太妃渐黑的脸色。

但无景朝歌机智,见事不对,立马道:“今日是太妃大寿,朝歌还未向太妃献礼,怎可无礼先退?”

语罢朝身着暗红色凤袍那人欠身,又道:“太妃沐先皇恩宠几十余载,何等绝世珍宝未曾遇过,朝歌备的礼虽不如陛下的南溟之宝那般罕见,也不如诸位大臣的来得珍贵,但必是极对太妃胃口的。”

舒慈太妃被此语勾起了兴致,笑道:“你且说说是何物!”

无景朝歌垂眉,答:“双凰吟。”语毕,众人哗然。

古有美姬,名析,艳冠群芳,以舞闻名,中以双凰吟称绝。

双凰一舞,天下皆惊,析姬因此得叶国国君恩泽,后为国母。

舒慈太妃当年也是个善舞的佳人,史官曾记道,舒慈若值春时一舞,必有彩蝶环绕翩翩齐飞,亦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现今朝中老臣不少,多半都曾目睹当年舒慈太妃的舞姿,故眼下听到无景朝歌要献舞,只觉不屑,纷纷嗤笑起来。

舒慈太妃倒是未笑,只道:“这礼本宫欢喜,下去准备吧。”

无景朝歌便告礼退下。

于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时间殿内热闹非凡。

未及少刻,无景朝歌便领了四女上殿,群臣望,竟被那阵势吓到了。

丞相之女季胧,太傅之女沈青宁,宴氏宠女晏长风,此三人早已在幼时便以琴、笙、歌三绝扬名四海,生得也是仪容不俗,自有一番高洁韵味。

齐聚一室本就难得,而今,又有另一个人来为此事添缀。

此人便是顾国皇室得宠之女,风间思服。

舒慈太妃亦诧异万分,惑道:“思服,你也要为本宫献舞?”

风间思服此时一袭轻盈舞衣,勾勒出其身形高挑瘦削,面上粉黛略施,五官精致,不同于无景朝歌那般清冷疏离,反是高贵妖艳。

闻得舒慈太妃询问,应道:“正是,思服与朝歌早在几月前便开始筹划此事,季胧、青宁与长风也是早先就与我们约好了的。”

舒慈太妃欣慰,道:“倒是累了你们。”

另四个人皆道:“此乃臣女本分。”语罢,取了琴笙奏乐,晏长风歌,无景朝歌与风间思服始舞。

《双凰》歌道:

君是去时妾自留,

无言相思随舟游。

红笺小字书尺素,

水墨留白尽是愁。

点罢绛唇无人看,

着起裙衩不出楼。

绿暗红嫣游冶处,

独舟孤燕任水流。

又道:

狼烟烽火三月骤,

纵然情深难常守。

青梅撷时无人右,

洛阳女儿不煮酒。

蜩蝉难过分明季,

伊人憔悴易白头。

夜气袭人衾风冷,

月残星移几度秋。

一支怨曲,如泣如诉,笙箫缠绵,哀婉凄切。

众人听得痴迷,更有几人怆然泪下,拭干再望向大殿中央那二人。

长袖轻舒,暗香充盈一室,袅娜腰肢柔无骨,舞似流水行云,龙飞凤舞。宽袖掩于双颊,素颜清雅,淡淡然笑,高贵绝俗。

娇躯旋轻,青丝飞舞,玉指兰花,时而莲步婀娜,一步一辇,摇曳生姿。

有女以媚为骨,有女清颜白衫,行举间皆有傲世而立之意。

舞罢,众人竟是呆了,久久无语。

直到无景朝歌风间思服五人行礼,谦道:“小女献丑了。”方才回神过来,一时间殿内皆是称赞不休。

“久闻‘顾国双璧’‘乐族三佳’大名,今日终得一见,不枉此生。”一文臣不禁叹道。

旁人闻之亦纷纷附和道:“正是,正是,平时连其中任何一位都难得寻到,今日却托太妃与陛下的福,全数见到了。”

舒慈太妃亦是高兴,笑道:“这方是本宫最喜的大礼。”

而后下了主座,执起思服与朝歌的手,复夸道:“本宫有思服这个皇孙,真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运。且思服又与朝歌这个奇女交好,当真教本宫欣慰。”

临清帝搁下酒盏,起身笑道:“母妃,朕有意与无景家结下秦晋之好,将朝歌赐于寒辰为妻,您意下如何?”

舒慈闻言,牵过无景朝歌,细细打量几个来回,继而点头道:“无景氏生得这么个嫡女,注定是要名垂青史呐!”

朝歌垂了眸,许久方轻声作答道:“太妃谬赞了!”语未毕,面上已飞红一片,自与作舞时的冷冽别有一番风韵,美煞一干旁人。

风间思服见了,只觉她戏子天赋极高,竟连娇羞模样都装得入木三分,若在往时,必是一声不屑冷哼,可今日人多,也不敢损她面子,唯有作罢。

而后又是几曲莺歌燕舞,灯火通明之际,云簪燕髻,缭乱人眼,俨然一幅太平景象!

回至无景府已是亥时,无景朝歌一身疲倦,却并未回凝颜阁,命人唤那章伍前来后便去了正厅。

待坐下时,她方才发现手心已泛起一层薄汗,吸了口气后更觉背后一阵冷意直袭而上,竟是怕极。


第8章 钟鸣鼎食事繁杂

怎会不怕?今日若不是换装时唤来季胧三人,她怎得雅乐配这《双凰》?

宫中乐女虽习律已久,但无半分灵气,奏此曲只让人觉得突兀,坏了佳音。

再言风间思服,这女子仗义得很,听闻她出了乱子便立马前来助她,面上虽不给她好颜色看,却仍是着了舞衣与她共舞。

无景一族五百条性命,竟全拴在这舞上。无景朝歌定神,琥珀眸内,喜怒不明。

被遣出的小厮缩着身子回来,身后却无人跟上。

无景朝歌抿了薄唇,未作他话,然戾气横生,竟让那小厮顿住足不敢上前,只远远跪下,颤道:“小姐,章伍,章伍不见了!”

无景朝歌怒极反笑,霍然自椅上站起,冷笑道:

“好!好!”

古来便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自入宫成了风间思服的伴读后便不再插手无景氏的内事,只想着少一事便少些麻烦,也让她少沾些血腥气。

谁料那群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将府内弄得乌烟瘴气也就罢了,竟妄图动摇她嫡女的身份!

也到该将无景府整顿一番的时候了。

这厢正厅内一片死寂,众仆皆恐于无景朝歌的盛怒而敛声屏气,那方来一贵妇,人未至声已到,“啧啧,朝歌你怎可这般失了仪态?”无景朝歌闻声,旋身望向门槛处。

只见来人身着墨绿色印花窄裉袄,腰束浅红色绸束,头上簪着双凤衔红宝石步摇,双耳挂着翡翠坠子。

面似瓷玉,口如含丹,言语中净是关切,然这眸内的嘲讽之意,却一露无疑。

无景朝歌心下一阵狂躁,脸上却是懊恼,自愧道:“朝歌一时激动,失了分寸,姨娘切莫笑话。”

此妇便是无景家主无景渊的三房,赵惠盈。

赵惠盈笑道:“我哪来的胆笑话朝歌,你是无景氏嫡女,失了分寸又有谁敢责备?”

无景朝歌忙行礼,惶恐道:“姨娘莫再这般说了,父亲若知道,定要训我。”

赵惠盈坐在无景朝歌方才坐过的主位上,俨然一副主子模样,冷笑道:“你乃无景氏嫡女,做事应有个尺度,怎可这般愚蠢,闯下大祸?”

说起这无景氏三夫人赵惠盈,亦是娇艳一方的美女子,无景朝歌听闻过她当年千金买一笑的事迹,可那又如何?

行事嚣张跋扈,待人傲慢无礼。古往今来多少人败在这个坎上,何况她这目光短浅的区区妇人!

无景朝歌心底不屑,却作无辜状望向赵惠盈,道:“朝歌知道刚刚那般训斥下人不对,可这又会出什么乱子?”

赵惠盈哼道:“今日入宫,竟未带寿礼,你道可是胡来?”

朝歌听至此,便得知她此番前来的目的,刹那间灵光一闪,心中已有打算,转而命小厮道:“唤徐焦过来。”徐焦便是在宫中回她问话那人。

赵惠盈疑道:“你唤那厮来做甚?”朝歌不答,只谦声道:“姨娘,今日事是朝歌疏忽了,朝歌欠姨娘一个解释。”

赵惠盈心想着这人也不敢拿她如何,便泰然坐着,将前些日子无景渊赏她的镌花金环拔弄出来把玩。

未候多时,徐焦便急步赶至正室,惶惶跪下请安道:“小的给三夫人、小姐请安。”

赵惠盈傲慢抬头道:“起来吧。”话未完,就听得无景朝歌一声怒喝“畜牲,还敢起来!”

那徐焦正欲站起,却被这一声喝斥吓得复又跪下。

无景朝歌为人素来淡漠,不屑于动怒,而今这般恼火,叫人难以推测后果,只有待着她发话,一言定生死。

想到此处,徐焦不由冷汗涔涔,跪着的身子也不停微颤。

无景朝歌心下一阵冷笑,面色阴沉道:“徐焦,做人就该有做人的本分,不生分的人,招得本小姐嫌弃!”

徐焦一听此言,只道大事不妙,愈发恐惧,伏首道:“小姐教训的是。”

朝歌道:“可是你与姨娘说了我今日进宫未带寿礼之事?”

徐焦忙道:“小的从未与三夫人说起此事。”

无景朝歌骂道:“还不坦白!若不是你告诉三姨娘,三姨娘这般温婉有礼之人,岂会冒然来正厅与我说理!”

一番指桑骂槐听得赵惠盈面色青白,欲张口骂无景朝歌无礼,转念又想到无景一族有妾室与妾室之后不得入正堂的规矩,唯有作罢,目光阴沉地望向无景朝歌。

徐焦惶恐道:“小姐明鉴!小的从未与他人说起此事!小的一心为着小姐,怎会莽撞行事?”

无景朝歌烦不胜烦,道:“还敢顶嘴!”语罢,招手唤了一大汉,命令道:“掌嘴!”

那大汉年纪约摸三十光景,正值身强体壮的时候,一掌掴下去徐焦脸便浮肿了大半。

无景朝歌不喊,那汉子也不敢停,一掌接一掌,直打得徐焦脸上血肉模糊。

赵惠盈心下恶寒,偷偷望向无景朝歌,却见那女子正神色悠然地品着香茗。

赵惠盈只觉凉气自脚底侵袭而上,心悸不已。

她是亲眼看着这位无景氏嫡子长大成人的妇人,怎会不知此女在无景家身份之显赫地位之尊贵。

且不论其容颜倾城,单提及心机城府这一处,整个无景氏她还未见得有人敢暗害于她。

然此女日渐长成,性子也越加淡泊清冷,府中那些所谓的争来斗去毫不关心,时日长了便教人觉得她纯良无害,待真正触到她后方才悔不当初。

赵惠盈骇然,忽地站起道:“莫再打了!”那大汉闻此,瞅向无景朝歌,见那人只埋头品茶不作言语,便不敢停手,仍是使了十二分的力气。

赵惠盈厉声道:“朝歌!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这般为难一个下人!”

无景朝歌淡然搁下茶盏,浅笑道:“姨娘也知道是下人呐。”

赵惠盈怎会听不出她话中有话,可见识到她的手段后不敢放肆,只得忍捺道:“你且饶了他,姨娘这番前来与他无关。”

“哦?”无景朝歌挑眉,问道:“姨娘消息竟灵通至此?莫非宫中都有姨娘的耳目?”语毕,美目微睁,扮足了恐惧模样。

赵惠盈慌道:“莫乱说话!你怎可这般污蔑了人?”无景朝歌懒得与她再装下去,冷笑道:“污蔑与否,姨娘心中清楚。”

又淡淡问向垂手立于一旁的丫鬟道:“什么时候本小姐的过失还需一个妾来指责?”